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落花离殇》作者:布菖蒲【完结】 晋江2013-03-26完结 总点击数:24081  文章积分: 6,077,304 文案 任性地搞砸了男友的婚礼之后,乔莎因车祸穿越到了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 睁开眼,身边伤痕累累的男子,让一向以冷静自持的她也不禁深深惊叹。 男子的脸上,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薄唇抿成隐忍的弧度。虽然没有绝美的五官,一种隐藏在内的气质却在沉睡中不自禁流露出来…… “你若对我有所怀疑,为何不直接向我求证,何必如此费尽心思。你可是怕知晓什么?可是怕你一切的委屈隐忍、苦心经营,都落到了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古言武侠风,温馨小虐文,当然结局要是嗨皮安定~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容恨 ┃ 配角:龙吟月,追影,冬墨,等等 ┃ 其它:男生子,一对一 1、第一章 慎 ...   月色无边。   慕容恨端坐在桌案前,清冷的目光凝视着书卷上娟秀的字迹。   第八十一目,蛊毒之解,慎。   她端起手边已有些发凉的龙井,却无心啜饮。只是拈着盅盖碾着盅沿,发出让人焦躁的声响。   “主子,八十一目的丹药已配好。”脚边匍匐的人一声轻唤,打断了慕容恨的思绪。焦躁的声响戛然而止。   “端来。”   没有去看地上臣服的男子,慕容恨冷冷地下令,语气中带着冰寒。   “是……”怜吟轻声应着,小心翼翼地将装着丹药的小碟摆在慕容恨的眼前。   暗黑圆润的丸药,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息,混入空气中浮动的暗香中,却只让人觉得愈发苦涩。   慕容恨伸手捏起一粒丸药,放在鼻边轻嗅。一味味药材迅速从脑海中闪过,却与书卷上的记载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   慕容恨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她低头望着依旧匍匐在脚下的男子,冷笑。   “做得好。”   怜吟闻言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身体佝偻着,活像一滩软泥。   “宫主。”门外一声清朗的男音响起,慕容恨抬起头,见到雪白的窗纸上现出一道劲瘦挺拔的熟悉身影。   “追影?”慕容恨扬眉,追影的出现,必是带来了好消息。   “是我。”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已闪入门内,单膝跪在慕容恨的眼前。月色下追影一身黑色劲装,乌黑如墨的发丝束在脑后,发尾飞扬着,天狼星一般的眼眸英气逼人,却又温顺驯服。挺直的腰背,刚硬犹如松柏,话语的音色却又温润清朗。“宫主想要的那幅画,追影已找到。”   慕容恨闻言将目光移向追影的手中,果见那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中正握着一幅画卷。卷轴的一端已被火燃焦,焦黑的色泽一直蜿蜒至画纸的边沿。   “打开来。”   “是。”追影依言将画纸慢慢展开,盛莲,残叶,右侧的题字已被火燎得残缺不清,只隐隐看到半个血红的印章和一个模糊难辨的“吟”字。   前朝皇九子龙吟月的画作天下无双,而那相传早已随着几年前的宫廷政变而一并焚毁于广陵宫中的“盛莲残叶图”更是个中翘楚。虽然多年来被争相描摹,赝品甚多。但慕容恨依旧一眼就断定,眼前的这一副,必是真迹。   “追影,辛苦你了。”慕容恨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就着早已凉透的茶水,将那苦涩的药丸服下。药丸入肠,一路灼痛向下。   追影脸色微红,未曾察觉慕容恨的异样,继续言道,“宫主,要把这幅也挂起来吗?”   “嗯。”慕容恨微微颔首。   追影起身,自觉向墙边走去。   “不,”慕容恨出声,追影停下脚下的步子,眼带疑惑地望过来。“宫主?”   “让怜吟去。”   依旧是简短的命令。   追影垂眸望见脚下不远处一直无声跪立的男子抬起头,暗淡无神的眼眸似是一潭生气全无的死水。   “是。”   怜吟乖觉地应诺起身,声音亦是平淡无波,没有愤怒,没有怨念,亦没有恐惧。他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漂浮到追影的眼前,恭顺有礼地将画卷接过。   怜吟的衣衫下摆有着深刻的褶皱,那是长期跪立而形成的。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只是短短几步,便已走得满头大汗。他吃力地搬过一把沉重的红木椅,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双腿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连带着木椅也发出一连串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异常突兀。   怜吟所在的那一面墙上,挂满了各色画卷,或山水写意,或鸟兽虫鱼。画工清丽洒脱,写意风流,人间一绝。栩栩如生,各具特色。唯一相同的,便是那刻着“吟月”的鲜红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布布发新文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顺便捧个场呗~嘿嘿~留言啦收藏啦都会让偶更有动力滴~捂脸~~飘走鸟~~~ 2 2、第二章 跪罚 ...   “磅!”一声震响夹杂着一句隐忍的闷哼,木椅倒下,连带着椅上的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未来得及挂好的画卷飘然坠落,在空中翻滚了两下,便带着刺耳的纸质撕裂声落在怜吟的脚边。   “砰!”桌案上的镇纸横飞而出。怜吟感到头上一阵尖锐的痛楚,下意识地摸上去,手上鲜红一片。   “没用的狗奴才!”   慕容恨爆喝,一瞬间血液逆流,头开始眩晕。   “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怜吟忍痛俯首跪地,依旧是让人厌恶的平淡语气。   “宫主息怒,还是我来吧。”追影轻叹一声,走到血流如注的怜吟身边,看了一眼,便无声地绕过去拿起画卷呈给慕容恨。   慕容恨疼惜地摩挲着画卷上刺目的撕痕,刺骨的心痛,蔓延成带毒的蛛网。费了如此多的心力,最终,却被那男子轻易地毁了。   可恶!   “狗奴才,跪到一边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起身。”   看着已经习惯性地蜷缩起来的身影,慕容恨只觉得胸中的愤懑灼灼地燃烧着。   “是。”   分不清是因为失血带来的恍惚还是一贯的淡然至麻木,怜吟用袖子抹净地上的血污,而后匍匐到门边,无声跪立。   终于发觉了慕容恨额前可疑的汗珠,追影凝眉,“宫主,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累些罢了。”慕容恨掩饰性地扶额,语调依旧波澜不惊。   追影闻言心中一阵刺痛,怎能不累?自从老宫主暴毙之后,慕容恨便承袭了母亲之位,掌管整个离殇宫。原本是幸喜自由的人儿,如今却要被困在这樊笼之中。每日里忍受反噬,强行攻袭那剑走偏锋的内功心法,还要应对外界所谓正道人士的虎视眈眈。其中压力,自是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追影不免心痛。   “宫主,稍歇片刻吧。如今您已把老宫主毕生修研的巫蛊心法练至最高境界,对付宫外那群不自量力的凡夫俗子早已绰绰有余。老宫主曾经说过,这巫蛊心法最后一层极是刚烈莫测。若是急功近利,恐怕会适得其反……”   追影言罢,眼带乞求地望着眼前飘渺若仙的身影。追影并被发觉,他此时不经意流露的眼神,是何其惹人垂怜。   “莫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听你的便是了。”   慕容恨放下手中的书卷,展颜一笑,绝美的容貌,让人瞬感心神为之一荡。追影毫无准备,瞬间便看得痴了。   多久没有看到慕容恨的笑容了?追影早已不记得。仿佛自从老宫主离去,慕容恨答应修习这天下奇毒的怪异心法来重振离殇宫以来,便再未真心笑过。反而受到心法的影响性情大变,时常莫名暴躁起来。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对追影笑了。   追影觉得自己的神智有些恍惚,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痛楚。   发觉自己的窘态,追影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如今皇九子的遗作仅剩一副便尽数收齐了,追影恭喜宫主。”   “嗯,仅差一副‘临月照影’了。”慕容恨说着,清冷的目光洒过角落里灰暗的身影。   怜吟依旧直挺挺地跪在角落的阴影里,低着头,未曾发觉那不远处飘来的目光。腰背早已酸涨难忍,一阵阵钻心的刺痛沿着几近麻木的双膝不断上窜,引得额上冷汗涟涟。他强忍着痛意一动不动,唯有袖中的双手紧攥,骨节已然发白。   再需几日,再需几日便可解脱了。只要自己能够坚持……   呵,这么久都坚持过来了,还在意这屈指可数的几日吗?怜吟琥珀色的瞳仁轻颤,将一并情绪掩盖在平淡的表情之下。   这点小伤,自己这里倒是没什么,只是又要麻烦同屋的花童冬墨为自己上药了。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样子,一向善良的男孩子恐怕又要心疼得流泪吧。真是没办法,每次都要抹泪到后半夜,到头来还要自己这个原本的伤者好言相劝。不过幸好身边还有这样一个未被世俗浸染的纯真少年相伴,自己才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美好的东西存在。   只是那样不谙世事整日喜与花草相伴的人儿,不该留在这里才是。所以倘若他日有命离了这可怕的离殇宫,要将他也一并救走才好。想到这里,怜吟原本凄惶的心境慢慢地缓和了几分。   亥时的更鼓敲响,怜吟知道,自己又有事要做了。   “主子,亥时到了。不知今日可要招幸哪位公子?”   平静无波的声音传入慕容恨的耳中,让她稍霁的面色再一次阴沉下来。   许久之后,怜吟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再一次躬身,刚要开口,却听得慕容恨冷冷的两个字:“冬墨。”    作者有话要说:星星眼求花求收藏鸟~~~亲亲们有啥意见建议也给偶留言吧~布布一定认真听取~(握拳~) 3 3、第三章 失身 ...   夜风冷寂,怜吟捧着慕容恨的锦袍走到寝殿门外,却迟迟不敢入内。   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的一句询问。   原本以为慕容恨会像之前的每日那般冷冷地说句“不需要,滚”。   原本……   怜吟轻轻叹息,紧紧地闭了眼再睁开,伸手推开冰冷的木门。   袅袅檀香,月白纱帏。   玉雕的宽阔床榻之上,纤弱的少年被绑缚着。在看到怜吟身影的一瞬,清润的眼眸闪过惊骇抗拒的目光。   冬墨是不愿意的,他早就该猜到!   怜吟的心仿佛被撕裂,他连忙快几步走到床前,颤抖着拿出塞在冬墨口中的锦帕。   “怜吟哥哥,救救我,我不想……求求你……”   冬墨开口哀求着,眼中闪烁着泪光。熟悉的淡淡梅香扑面而来,一整个冬季,冬墨都在梅园里,今日,终于等到第一朵梅花盛开了。   怜吟还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冬墨,待到梅林的梅花盛开之时,自己会亲手酿一坛最好的梅花酒。   他还记得少年当时的笑颜,那是冬日的暖阳,就连自己那颗被冰封许久的心脏,似乎也悄然被化开了一角。   怜吟想救他,很想很想,可是……   一旦触怒了慕容恨,这苦心经营的一切便会功亏一篑。只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他就要成功了。   “对不起……我……我没有办法救你……”   细如蚊蚋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怜吟低下头,不敢去看冬墨绝望的神情。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再一次被推开,刚刚沐浴过的慕容恨走进来。绝美的面容之上,依旧是冰冷寒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冬墨清润的眸子里水痕颤了颤,里面尽是让人不忍猝睹的惶恐。   怜吟浑身一震,迅速匍匐到床榻边的青石地面上。他本该立即出去的,可是目光掠到冬墨的那一瞬,注定他已无法袖手旁观。   慕容恨反手关上门,月白的纱帏早已放下,朦胧着勾勒出一具诱人的轮廓。她知道那个整日在梅园里哼着歌儿修剪枝杈的美丽男孩此时正温顺地躺在榻上,颤抖着等待着他的第一次被招幸。   “明明是那么快乐的孩子,今日里为何要哭泣?怕我不会对你温柔吗?”   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清秀容颜,跳跃的烛光在冬墨的脸上落下柔和的光线,温暖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他就像是一个奇妙的精灵,天生有着感染他人的魔力。就连离殇宫里那个整日苦着一张仿佛永久不变的脸的人,都曾不止一次地被他的快乐所感染,露出温柔的笑颜。   于是慕容恨像是着了魔,只想再看一次那温暖人心的魔力。   然而此时,昔日的精灵却在哭泣,几近哀求地望着她。   “放心,我今后自会好好待你。”   慕容恨伸出手来轻轻拭去冬墨眼角的泪痕,感觉手心传来恐惧的颤抖。于是她暗叹一声,手指伸向少年紧束的腰带……   “奴才见过主子。”   脚边那一直被无视的身影一声轻唤,打断了慕容恨的情致。   “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冰冷的语气,昭示着危险的警告。   怜吟一动未动,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可是,身体却被某种牵挂满满占据,移动不得。   “主子……冬墨他,他还是个孩子……求您放过他。”   此言一出,就连床上的冬墨都惊讶万分。   从没有哪个人胆敢对这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慕容恨冰冷的眼眸俯视着脚下蜷缩的身影,谦卑的姿态,温顺的眼神,恭敬的语气,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总能撩起她心中愤怒的火焰。   “放过他,你来代替吗?”   慕容恨居高临下地冷笑,身体中的血液再一次逆流而上,眼眶猩红。   怜吟无言以对。   他可以忍受她的辱骂,忍受她的责难,可是身体……   怜吟紧咬着唇,终于意识到其实最该被怜悯的那个人,是自己。   从未有人如此对待过他,从未有人如此侮辱过他,在来到离殇宫之前,他也一直是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的。然而路是自己选的,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已无法回头。   身体被强硬地从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拉起,原本束着黑发的簪子掉落,万千青丝如乌瀑垂落。慕容恨将手指插-入眼前人儿的脑后揪着头发,吃痛中怜吟被迫仰起头来,而另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他的下颚。他被迫张开嘴,毫无抵抗之力地任由那火热灵巧的小舌长驱直入。   身体的敏感点被狠狠摁压揉搓,他感觉自己像是秋风中的一片枯叶,任由无情的风雨摧残蹂-躏。而那种欲留而不能留的姿态,像极了垂死挣扎的无奈。   胡乱间,半旧的青衫被无情地剥落,光洁如玉却苍白到刺目的肌肤恍然出现在慕容恨的眼前。不顾着床榻之上还绑着一个惊恐万状的少年,慕容恨将怜吟过分瘦弱的身体按在榻沿。   里衣撕裂的刺耳之声不断传来,在一片残破的布料之中,怜吟紧闭着双目,双眉也紧紧地蹙着。红肿不堪的唇上已显出几个血痕,虽然尽力压制着不出声,但因痛苦而自动溢满的眼眸里却出现了波动。   “让我们看看,一向里自命清高从不知天高地厚的怜吟公子,可是会有害怕的时候。”   慕容恨冰冷的目光自下而上地在这具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躯体上徘徊着,她看到身下人儿瘦长白皙的脚趾紧紧地蜷缩着,修长的双腿上还残存着长期跪立的於痕。而当她看到那小腹间一抹鲜红刺目的守宫砂的时候,愤怒的火焰终于烧到了极致。   暗哑却冷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着,怜吟只觉得心中莫名一阵刺痛,还未回过神来,神智却被身体上更大的痛苦所无情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哈~~~话说刚刚发现这章的点击竟然比首章还要多啊……(扭头~)(挑眉奸笑中……) 4 4、第四章 意外 ...   天气晴好,蔚蓝的天空中连一片云丝也无。   乔莎赤着脚站在一片碧绿的草坪中,手捧着一束蓝色的玛格丽特玫瑰。她的眼前是一座十五世纪的哥特式古堡,高大的建筑配上特有的基色,让它看起来既庄重又美丽。据说这座古堡的主人是某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家族后裔,能够租下这里举办婚礼的人,除了要有足够的金钱之外,还要有着不俗的社会地位。   这里,曾经是乔莎可望而不可即的结婚场所。   乔莎拿出口袋里的白色手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下呼叫键,耳筒里随即传出机械的“滴滴”声。许久,电话终于接通。   “顾然,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乔莎开口,语气与平时一般无二。   “我现在很忙,晚点打给你,乖……”   听筒另一侧传来顾然熟悉低沉的温柔嗓音。   “好。”   乔莎难得没有多问,乖顺地答应了。   于是听筒里传来另一边匆忙挂断的声音。   不远处的古堡传来优美的乐曲,一群白鸽从古堡前碧绿草地上腾空而起,伴随着悦耳的鸣声盘旋在空中。   乔莎拎起脚边的鞋子穿好,捧着鲜花,向那梦中的古堡前行。   古堡里,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众人的祝福中举行着神圣的婚礼。帅气俊朗的新郎和温柔甜美的新娘,一切的一切,像极了最完美的童话故事。   此时的婚礼正进行到了最为神圣的一刻,面色慈祥的牧师手握着一本圣经放在胸前,一双澄蓝的眼眸慈爱地看向这一对新人。而后,用纯正的法语说出了那一段最为经典的誓词。   在场之人无不被如此梦幻的一刻所陶醉,于是忽略了那不期然出现的脚步声。所以当大家随着新郎惊愕的目光看向那通向古老大门的红毯之上,亭亭站立的高挑身影的时候,乔莎早已经走到了红毯的最后一段。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婚礼的现场突然安静下来,美丽的新娘看向身边面色不佳的新郎,眼中带着点点疑惑。   “乔莎,你怎么来了……”顾然的神色僵硬了几秒,而后牵强地扯出微笑。   乔莎原先很喜欢顾然的笑,现在却觉得这笑容实在刺眼。   顾然总是说,他最讨厌那种为了金钱而结合的婚姻。幸福是灵魂的赞曲,并非金钱可以衡量。   顾然总是说,他很能抵抗诱惑,不论是物质还是美色,都无法与他强大的自制力来抗衡。所以他绝不会对乔莎不忠。   顾然总是说,等他挣够钱,一定要给乔莎一个最完美的婚礼,就在她梦寐以求的那个地方。   如今,乔莎就站在这里,新郎依旧是新郎,而新娘却不是她。   “当然是来祝贺你。”乔莎说着,挑眉一笑。一瞬之间,就连顾然身边那花费重金精心装扮得犹如洋娃娃一般的甜美佳人也失了颜色。   顾然的眼中一阵恍惚。   乔莎将目光移向不明所以的新娘,无视着顾然大梦初醒后忽然警惕的目光,大声宣布,“这束玛格丽特玫瑰是顾然为你准备的惊喜。”   新娘闻言睁大了双眼,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脸颊一红,无比幸福地看向身边面色复杂的男人。   所有的危机都随着乔莎的一句话语而解除,顾然知道,这个聪慧而美丽得令人失魂的精灵从不曾当众给过他难堪。如今,即便面对着自己的欺骗,亦是如此。然而,那并非乔莎的仁慈。是的,她从不是个逆来顺受懂得如何寻求男人的怜爱和保护的姑娘。然而那种冷傲却不做作的本质,却让顾然一直沉沦至今,依旧难以自拔。   在场毫不知情的宾客无不为新郎的别致用心而感动,唯有顾然自己心中明白,那美艳得近乎妖异的蓝色玫瑰到底意味着什么。   沉浸在一片幸福与喜悦中的新娘接过乔莎手中的花束后紧紧地和她拥抱,乔莎微笑着,在新娘的耳边语调平和地说出一句只有她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   “让我们来猜一猜,你的钱和我的人,顾然更爱哪一个?”   她感觉到新娘的身体猛然一僵,红润的面庞瞬间惨白到血色全无。   乔莎轻笑着转身,仿佛真的是完成了新郎交给的神圣使命那般脚步轻盈地退场。在众人的眼中,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再顺理成章不过。没有人会想到,这场堪称完美的异国婚礼早已在这个神秘女子出现的那一刻便要宣告结束。   古堡之外的阳光忽然间刺目起来,乔莎本能地抬手遮挡光芒。   一阵尖锐的车鸣,一声巨响。   乔莎感到身上一阵剧痛,恍惚间听到了顾然疯狂的叫声。她知道她赢了,她早就知道,顾然一定会追来。只是一切太迟,乔莎的字典里从没有“原谅”二字。因此早在她敏感地洞悉谎言的那一刻,一切注定结束。从此之后,顾然此人与她再无瓜葛。   在乔莎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想到了奶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这话果真没错。如今,她为报复任性地搞砸了顾然的婚礼,现世报马上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懒懒的某只来更新鸟~~求花求收藏哈~~有花花才有力气更新~~乃们懂的~(甩头~)(顶着锅盖无耻地奸笑……) 5 5、第五章 隐藏 ...   再一次睁开眼睛,一切都不同了。   宽大的玉雕床榻,珍珠为席纱为幕。目之所及的地方,所有东西都华丽漂亮到妖异。乔莎并非是那未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妇,然而待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之后,还是不由得心中为之一叹。   莫非自己穿越到了王宫?   下一秒,乔莎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身边还有一具清瘦雪白的身躯,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男子的脸上,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薄唇抿成隐忍的弧度。虽然没有绝美的五官,一种隐藏在内的气质却在沉睡中不自禁流露出来。乔莎在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容上注视了好一会儿,再看不住什么端倪。于是目光继续向下,一向沉稳冷漠的她也不自觉倒抽了一口凉气。   双手被半旧的腰带绑缚在身后,原本平滑的背上满是重重叠叠的烙印,虽然模糊,却勉强可以辨出是同一个“恨”字。烙印之上还有无数道纵横的鞭痕,暗色的血液有些已经凝固,纠结着男子纷乱的青丝,越发狰狞不堪。修长的双腿保护性地蜷缩着,其上的伤痕却越发密集。而那沾染着血污的小羊皮鞭,此时正握在乔莎的手中。   乔莎连忙将那棘手的凶器扔到一边,忽然之间,一种不祥的预感闯入脑海。她连忙掀开盖在身上的丝滑衾被,还好,自己的胸还是丰满的胸,双腿内侧也没多出些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乔莎暗松了口气,确定了自己没有一不小心酿成女穿男的人间惨剧。   然而她到底是进入了一个什么样女子的身体,如此暴虐的手段,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刚刚那不小的动作终是弄醒了身边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的人儿,乔莎看到身旁的男子微微睁开眼。起初,乔莎还对这男子抱着几分隐隐的期待。想着他睁开眼睛之后,一切皆会不同。自己会如同大多数小说里的穿越女主那般,身边熟睡的是一个绝代风华的极品男人。然而,现实却是乔莎看到了一双平淡无奇的眼眸,完全称不上美丽二字。   睡梦中还以为是阳春三月,可睁开眼才发现,冷霜早已冻结了秋水。   乔莎看着面前的男子眼神涣散了片刻便清明起来,眼光迅速掠过身旁已然翻身坐起的人影。而后垂着眸慢慢拢好披散的头发,微微笨拙地穿起破衣,起身下床,跪伏在她的脚下。   “主子。”   一贯的平静无波的语气,即便身体上的伤痛犹如炽热的火焰灼烧着每一根敏感的神经,依旧隐忍着。   事到如今,他还能怎样?   怜吟低着头无声地自嘲,牵动唇角带来一阵刺痛。然而那表情只消一刻便被隐去,而后,依旧恢复了平淡至麻木。   乔莎谨慎地并未出声,眼前的情形到底过分了些,让她一向里冷静灵敏的头脑也微微有些跟不上节奏。她只知道自己该是进入了一个厉害角色的身体,然而除此之外,原本那人的脾气秉性,乔莎一无所知。   “主子,可要奴才伺候更衣?”   怜吟轻声询问,过于虚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声叹息。   老实说此时的乔莎本心并不愿这个男子在此久留,原本就怕露出破绽,又想着自己的这个身体昨夜里曾经和这个卑躬屈膝的陌生男子做过那难以启齿之事,心里就越发地不痛快,只想着快些将这人打发走了才好。然而……   乔莎侧目看了看地上凌乱的衣衫,繁复的丝带纽扣重重叠叠。最终,还是不得不认命妥协。   “嗯。”   简短的回答。乔莎依旧抱着多说无益的谨慎态度,发出一个陌生而简短的字符。   然而怜吟却并未发觉其中的异样,咬着牙奋力地起身,从楠木椅上取过昨日备好的锦袍。小心翼翼地将那层层衣物套在乔莎的身上。一举一动都轻柔到了极致,就连乔莎本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更衣之后,便是梳洗。   乔莎看着眼前男子微微趔趄着出门去端水,弱不胜衣的身体,走了一路,铜盆中的水溅出了好几次。乔莎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让这人马上离开,不是仁慈,而是想让自己解脱。然而踟蹰了再三,还是忍下了。   让一切都按着原本的程序来,这样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梳头的时候,乔莎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前世酷似的容貌,只是眼角眉梢多了几分清冷。竟然比原先的自己还要清冷几分,乔莎低叹,这身体原先的主人,她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些数了。   一时间,气氛安静得近乎冷寂,唯有万千青丝在那双纤白的手中流泻。乔莎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发觉怜吟的手是极细腻的,可见原先也曾经是娇生惯养过的。如今流落到如此境地,可是家中遭逢了何等变故?   思量间,怜吟已将她的发束好。极其精湛的手法,竟然连一根杂丝也无。乔莎忍不住想要赞叹,抬眼看到了怜吟低垂而略带紧张的双目时,还是忍住了。   “主子,今日可还要在书房用早膳?”男子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嗯。”女子的回答依旧千篇一律。   空气中混杂着浓浓的檀木与龙涎香的味道,林花谢了春红,如今,该是冬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求收藏哈~~有花花才有力气更新鸟~~乃们懂的~(甩头~)(顶着锅盖无耻地奸笑……) 6 6、第六章 前尘 ...   出乎乔莎的意料,早膳异乎寻常地符合她刁钻的口味。   早膳之后,怜吟自觉地收好了一应器具退出了书房。于是偌大的房间里,就仅剩下了乔莎一个人。   乔莎乖乖地坐了一会儿,未发觉什么动静,怜吟也未再进来。想着许是那原本的女子曾经立过什么规矩,于是胆子大了起来,一面放松着紧绷的神经,一面开始细细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一切器物都可以用精雅来形容,看来原先的主人亦是个懂得风花雪月的精致人士。只是回想起自己睁开眼后看到的那血腥一幕,乔莎却无论如何无法对那个“她”心生好感。   墙上有淡墨的画卷,案上有青玉的盘盏,放着两盘水吊木兰,香气在空中氤氲浮动,丝丝萦怀。乔莎掠了一眼桌案上打开的书卷,一块品相极好的白玉镇纸压住一角,其上是一行行娟秀的小楷:   第八十一目,蛊毒之解,慎。   乔莎看了几行,只觉得晦涩难懂,便将它放到了一边。   左手边一扇小小的柜门,把手上露出一些古铜的色泽,显然是原先主人经常摩挲的痕迹。乔莎好奇地打开,暗色的小格里,赫然躺着一本札记。   清秀英挺的字体,上面记录着札记主人平日里的一些琐事的细枝末节。札记似乎是从这个叫做“慕容恨”的女子母亲忽然暴毙之后开始记录的,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开始修习一种诡谲却极为厉害的心法。这心法修习之时修炼之人似乎要承受很大的反噬,因此要靠着专门配制的丹药来减缓痛苦。看到这里,乔莎又将目光放到刚刚的书卷上,八十一目,心法的最后一层,亦是最为危险的一层。   乔莎轻轻叹息,看来这个“慕容恨”便是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殒了性命吧。   内心忽觉得有些沉重,乔莎将那札记收好,起身踱到了那面挂满字画的墙边。画面并非都是完好的,相反许多都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不过可以看出原先的主人该是花了很多心力来修缮,只可惜收效似乎甚微。   灼烧最严重的一幅只剩下了三分之二的部分,浓淡相偕的墨迹,深深浅浅的涂抹,其间一抹嫣红,鲜明得让人触目惊心。红衣黑发的少女,寒剑如虹,明月千里,银辉满袖,飘然欲飞。   忽然心中微微一跳,好像有轻微的电流瞬间通过了身体,很奇怪的感觉。乔莎将手点在画上,果然,那感觉再一次袭遍全身。刹那间,好像有许许多多的色相掠过眼前,却看不清。   耳边轰地一声,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没有光,没有声音,只余一团死寂。乔莎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飘悬在半空中,压抑的黑色弥散着,让人胸口的气血不受控制地翻腾着。忽然一点光亮微微地闪烁,乔莎心中一喜,身体也随着心意向那光亮飘移而去。   待到那光晕之前,乔莎突然呆住。   一抹嫣红挣脱了光晕出现在乔莎的眼前,红衣黑发的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乔莎的方向,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乔莎看到了她的脸,一瞬间心都不会跳了,耳边恍然出现了血液逆流的声音。   明明是如此陌生的面孔,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间心痛。   终于,红衣少女的眸光亮了起来,那双眼睛,会让人愿意穷尽一生去记忆。   “小慕容,怎么来得这么晚?”   而后,一道青白的身影从乔莎的身后穿了过来。   “是你来早了。”   清脆爽利的声音,长眉明眸,笑眼弯弯。酷似自己的眉目,让乔莎瞬间明白,原来这就是“慕容恨”。   似乎……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呢……   纷繁错落的往事,一点一滴,由细碎到连贯,件件都清晰起来。   两个风华无尽的少女,并肩练剑,纵马长街。   曾经学着大人,焚香跪拜,说要做姐妹,一生一世必不相负。   曾经言笑无忌,互诉心中中意之人。   “皇九子龙吟月,今世必将娶他为夫!”   少女意气风发,如火的嫣红在空中飞扬。   “那慕容必要寻个更好的!”   自唤慕容的女子言笑晏晏,傲气天成。   “哈哈!小慕容,好志气!”   曾经……刻意的冷漠,渐行渐远。   曾经……兵戈相见,双眼猩红。   曾经……分道扬镳,恩断义绝……   剧烈的痛楚从心底蔓延,穿心刺肺。乔莎忍痛蜷缩在地上,眼前归于一片漆黑……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有亲亲来看偶就有动力呀~有花花更有动力啦~~谢谢看文的亲亲~谢谢撒花的亲亲~~3~ 7 7、第七章 恍惚 ...   乔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守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头痛欲裂,刚刚震彻心扉的记忆,恍然间又模糊起来。只记得……自己看到了许多幻象,而心,一直莫名地痛着。为什么明明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记忆,那痛感却又如此真实。真实到乔莎想骗自己,那切痛与她无关,都骗不过去。   “宫主醒了?身上可有不适?”清朗的声音响起,身旁的陌生男子看着她,天狼星一样的眸子里溢满关切。他伸手来探乔莎的额头,不禁皱起了英挺的眉,“怎么全是汗……我去再把郎中叫来!”   “别……”只说了一个字便闭了口。一股奇异的热流在身体内不安地乱窜,乔莎觉得一阵恶心,趴到床沿边干呕了一声。什么都没吐出来,然而那种灼烧的感觉却愈发强烈起来。指甲因疼痛而紧紧地扣着床沿,直到在其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痕。乔莎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这床榻可是玉雕而成,自己不论手劲再大,也不该能做到如此地步。   而看到这一幕的追影却莫名惊喜,眸光一瞬间灿若明星。   “宫主!宫主的巫蛊心法,终于破了最后一层。追影恭喜宫主!”   乔莎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唤作追影的俊美男子,追影,那本札记里似乎提到过这个名字,该是慕容恨极为信任之人。乔莎在心中感叹,既然是极为信任,那么此人便是不会害她的。亦因为是极为信任,可见这男子与慕容恨的关系定是非凡。那样的话,自己这个冒牌货在他的面前,就要格外小心才好。   乔莎一面暗暗思量着,一面起身。丝质的里衣不小心从肩头滑落,露出肩膀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虽知道这身体不是自己的,露了也不会少她块肉,不过乔莎还是觉得有些尴尬,连忙将衣服整好。恍然间却发觉追影早已别过头去,眼神之中带着些羞涩慌乱。   “我……我去叫怜吟过来。”   追影话音未落,劲瘦挺拔的背影已然消失在门外,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乔莎眯起眼,心想这慕容恨似乎并非她想象中那般荒淫无度。可是……   一阵略微蹒跚的脚步声打断了慕容恨的思绪,随后,一道清瘦的背影落入乔莎的眼里。乔莎头痛地扶额,心想着这偌大的离殇宫里难道人都死绝了吗?为何这慕容恨堂堂一个宫主一天到晚就只有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仆从兼男宠来侍候?这里真的如那本札记中所记载的那般,是这武林上让所有正道人士都闻风丧胆咬牙切齿的头号魔教吗?   乔莎心中疑虑重重,脸上却还要装得冰寒凉薄。   “奴才疏忽,没有照顾好主子,还请主子责罚。”怜吟跪在地上,清瘦的身体,几近透明的惨白肌肤,还有落了满身未及融化的雪屑。乔莎望着眼前跪伏在地的温顺人儿,茫然没有焦距的眼眸,带着淡淡的恭敬和疏远。   想起慕容恨曾经怎样残忍地对待过他,乔莎觉得怜吟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可是,既然原先的“自己”是如此厌弃眼前的这个男人,又为何还要把他留在身边呢?   面对着眼前女子的沉思不语,怜吟依旧恭顺地跪着,努力地克制着头上一阵一阵的眩晕之感。他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来领责罚的,他早知道慕容恨不会轻易饶了他。于是那些无谓的乞怜与侥幸,还是不作妄想得好。   乔莎隐隐觉得依着原本慕容恨对付怜吟的手段,这责罚必是轻不得的。可奈何她并不是真正的慕容恨,既没有她那样狠绝的心肠,与这怜吟亦非深仇大恨。所以……乔莎思来想去,却迟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回应。   正在乔莎踌躇的当口,眼前青色的身影却忽然一晃,软软倒在了地上。   乔莎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回过神来,又松了口气。   既是晕倒了,那么那所谓的责罚也就不急在一时了。   “算你走运。”乔莎轻声说着,蹲□看着怜吟苍白的侧脸。眼前的人儿一动不动,全身冰冷。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乔莎的心里有些发虚,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男子的鼻边,淡淡的潮湿的气息柔软轻抚而来。   还没死。   乔莎暗暗地松了口气。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窸窸窣窣的落雪声,像是冬虫的低语。日光昏暗,于是屋里更显得冷清。一点点淡淡的光线从窗子照进来,映得男子凄楚的面色上似是笼了一层轻薄的纱,迷蒙中却有晶莹的微光。明明是极平凡的五官,却总是在这种全无防备的时刻,流露出那么一点似有若无的不同。明明只是个下人,皮肤竟会这样好呢。   乔莎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从桌上斟了半碗茶喝下去,却全然不知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可爱的亲亲们的花花~~布布看了好开心~好爱大家啊~打个滚儿~飘走~~~ 8 8、第八章 因果 ...   日落的时候,追影再一次带着郎中来看慕容恨,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幕:   温暖的屋子里,两层高的雕花炭炉被移到了床边。床上一具瘦削的身躯,被厚厚的被子盖着。怜吟睡得很熟,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温暖而难得有了几分红润的血色。过分单薄的身体,几乎看不到半点被子的起伏。若不是那满头如墨的青丝还枕在玉枕上,几乎让人无法发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而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慕容恨则趴伏在桌上,眉心微微皱着,像是累极而睡着了。如玉的面色浸染了几分火光,让那原本就绝美的容颜平添了一丝暧昧。   屋内出奇的安静,唯有偶尔炭火灼烧的“噼啪”声。看着慕容恨如此全无防备的睡颜,追影有些恍惚,仿佛是沉浸在梦里。于是他忽视了如今屋里这怪异局面的来由,只是不忍心将它破坏。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女,最喜欢湖边飞扬的芦苇,从不识愁滋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然而只是短短几年,天旋地转,一切都变了模样。从前黄发垂髫的伙伴,如今却变成了喜怒无常的魔教教主。   冷漠,残暴,孤绝,让人想要疼惜,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自觉飞散出去的神思在慕容恨慢慢睁开眼睛之后便收回了现实,追影定了定神,轻声道,“宫主,郎中诊脉来了。”   追影看着慕容恨默默地点了点头,直起身子,迷蒙的眼神让人觉得她的思绪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已然记不得的梦境里。   “我已没事了,让郎中先给他瞧瞧。”慕容恨将目光落在床上昏睡许久的人儿身上,而后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看样子病得不轻,这几天不要让他来侍候我了,换个其他人来。”   追影闻言一怔,似是有什么迅速地从眼中一闪而过,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依言带着郎中去给怜吟诊脉。   乔莎静静地看着郎中诚惶诚恐地走到床前,有些苍老的手指搭上怜吟细白的皓腕,而后开始不住地摇头叹息。其间追影几次不着痕迹地转过头来,那种欲言又止的神色,带着些乔莎看不懂的讯息。于是乔莎只能越发装作一副疲惫恍惚的神情,揉着眉心静默着推门而出。   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做到此处,乔莎已是仁至义尽。之后会怎么样,就全凭他的造化了。   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明明只着了件单衣,可乔莎却丝毫不觉得冷。她伸出手掌,一片晶莹的雪片打着旋落下,片刻就化成了细小的水珠。   安静宽敞的院落之中,一颗高大的梧桐静静地立在风雪之中。宽叶挂了满树,雪花落在叶上,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竟依旧带着平静的生气。   未落叶的梧桐呢。   乔莎穿过门前的回廊走到树下,见到不远处一淙流水蜿蜒而过,水边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融尽了周遭的寒雪。于是乔莎瞬间了悟,原来一切看似不寻常的事物,果真都会有其中因果呢。   第二日,乔莎正在书房聚精会神地读着慕容恨留下的札记,门扉忽而被叩响。   乔莎抬起头,见到门外一道陌生的身影。既不似追影那般挺拔,亦不似怜吟那般羸弱。   “谁?”   乔莎出声轻问,门外的身影却似是被吓了一僵,许久之后,才传来了男孩子稚嫩怯懦的声音。   “奴才冬……冬墨……来侍候主子……”   明明只是简短的一句回答,却让人觉得似是拼尽了力气才能说出口。   又是一个被慕容恨吓坏了的孩子。   乔莎轻叹,暗自思量着这样无奈的生活到底何时才能被她扭转过来。   “进来。”   乔莎说着,随手拿起身边的茶碗。入手才发觉不对,是空的。   如今怜吟已被自己打发了去,追影亦有事出了门。原先的慕容恨性情古怪,闲杂人等被命不得擅自进入慕容恨独居的院子。于是如今这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乔莎,还有眼前出现的这个清秀乖顺的男孩子。   冬墨慢慢地走进来,脚步有些虚浮。他静静地跪立在乔莎的脚下,水痕斑斑的眼眸低垂着,莹莹地有些颤动的光亮。   独自面对这个女子,冬墨是害怕的。毕竟不久之前,他眼睁睁地看到那样可怕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那一夜的种种画面如同梦魇一般频频出现在脑海里,他忘不掉慕容恨的摧枯拉朽几近癫狂的强取豪夺。   滚烫的烙铁接触皮肤,那该是何等锥心之痛,然而他看到怜吟哥哥只是在切入肌肤的痛楚无法忍受之时才突然仰起头来咬紧牙关,雪白纤细的脖颈紧紧绷直。他忘不掉那清亮的眼眸,明明是神智清醒地接受着这一切,却未听见他泄出半句□。明明是一直谨小慎微的人儿,明明是聪慧剔透从不会做忤逆主子的事情。可是那一夜……冬墨含着泪水怔怔地望着怜吟体无完肤之后却用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咬开了绑缚着他的布绳,一瞬间他想要哭泣,却连声音也发不出。他忘不掉那苍白温和的笑容,不同于往日的淡漠,似是终于有了灵魂,浸润了无尽如水如月华的微光。那个时候,怜吟只对冬墨说了一个字:   跑。   无边的恐惧遍布在四肢百骸,冬墨早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慕容恨的寝殿。漆黑的夜里,刺骨的冷风吹在脸上,他却无瑕去擦去脸上快要冻结的泪水,脑海中只剩下怜吟所说的那个字。   跑。   可是……   又能跑到哪里?   当冬墨终于精疲力竭地停下来,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而眼前,正是自己与怜吟哥哥平日里住的小屋。屋内一片漆黑,日日与他相伴的哥哥,为了救他,终是赔上了自己。   仿佛是宿命的因果,一切皆已注定。   如今,怜吟哥哥所承受的一切,终于要轮到自己身上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每章都有花花了哇~好开心~~亲亲们都好口爱哇~~不知道写到这里亲亲们素不素看得懂哇?有什么感想也要告诉偶哇~这样偶才能知道自己写没写清楚滴说~偶就素喜欢热闹~自己唱独角戏就会桑心滴~~捂脸……飘走鸟~~~ 9 9、第九章 冬墨 ...   乔莎看到脚边的孩子紧咬着唇,全身轻轻地颤抖着。自己明明唤了他好几声,可他却如同失了魂一般,半点反应也无。   于是乔莎只得清了清嗓,加重了声调。   眼前的男孩子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抬起一双湿润的大眼睛,几近惶恐地望着她。他的眼睛是水汪汪的,有种特别惹人怜爱的气质。看到这样一双眼,一下子明白书上说的秋水翦瞳是什么样子了。   乔莎无言,恍然有了一种刚刚欺负了可爱小动物的负罪感。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于是替人背黑锅善后事的感觉真心叫她不爽。   “端碗茶来吧。”乔莎揉着眉心,用手掩饰着她将要抽搐的嘴角。   “……是!”冬墨诚惶诚恐地应了诺,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端了茶碗放到茶盘里,而后飞也似地逃了出去。待到远离了房门,冬墨倚着回廊的立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为了保护怜吟哥哥,亦是为了自己,冬墨告诉自己,可一定要坚持下去。   当冬墨再一次端着茶碗来到书房的时候,面色已然平静了许多。   然而也仅此而已。   当他走到桌案前的时候,那原本装满了的茶水早已因他不受控制的颤抖而洒出了大半。乔莎见状无奈地凝眉,换来的却是冬墨更加剧烈的颤抖。   哆哆嗦嗦地将半空的茶碗放到慕容恨的手边,冬墨几乎快要哭出来。一向里细心手巧的怜吟哥哥尚且三天两头带着伤回去,何况是如今笨手笨脚的自己……   看着面前稚嫩的男孩子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再看看手边那小半碗几乎见了底的茶水。乔莎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怒还是该笑。   “没你的事了,出去吧。”不愿再纠结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乔莎装作对眼前男孩子的失误置若罔闻,照例用冰冷平静的语调下达命令。   冬墨惊惶地抬起头,身体下意识地僵硬着不敢动。   “主子……不罚我?”娇俏柔软的红唇懦了懦,晶莹得像是会发光一样。   “想要我罚你?”乔莎终于忍不住无奈地笑了,冬墨看着面前的女子如画的眉目,笑起来的时候,少了几分凉薄,多了几分风情。依稀记得几年之前,自己似乎也见过这样的笑容。那样美丽的,像是飞扬的花瓣,让人沉醉不知返。   恍然间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面临着何种境地,冬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奴,奴才不想受罚……”   冬墨瞪着双眼,一面惶恐地不住摇头,一面下意识地后退。慌乱中鞋子踩到了衣摆,失去重心。冬墨猝然一声细细的惊呼,衣袖拂落了岸上的茶碗。   “啪!”茶碗摔个粉碎。   冬墨的心“咯噔”一声,紧闭了眼等着那一下疼。   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不作二想也知道这手臂的主人是谁。冬墨大惊差点没叫出声来,猛然睁眼却正对上那双绮丽的眸子。   乌黑亮丽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着落到冬墨的脸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悬浮的感觉有些奇怪,可并非自己想象得那般可怕。甚至……甚至有些险象环生的喜悦与安然。   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烫,可是身上却没了力气。   虽说每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骑士梦,乔莎也不例外。不过在这个特殊的女尊男卑社会里,又摊上这样一具功底深厚的身体,“骑士梦”中的“骑士”很悲催地变成了自己……   看着落在怀中的少年朦胧湿润的漆黑双眸,一个念头忽而从乔莎的心头燃起。   见到慕容恨一贯深邃的眼眸愈发深沉了几分,冬墨猛然又打了个激灵,身体下意识地挣脱。乔莎原本只是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施以援手,如今见人家并不领情,自然不会像变态蜀黍对小萝莉那般硬拉着不放。   只可惜挣脱了束缚的小家伙忘记了自己那双不争气的腿还软着,于是悲催地坐到了地上的那一摊碎瓷片中。   “啊——”冬墨吃痛地叫出声,泪水一下子涌出来。   雪白的碎瓷片深深地扎入了掌心,鲜红的血液蜿蜒流出,痛感钻入骨髓。   一双温暖的手忽然伸了过来,冬墨再一次受惊地躲闪,可受伤的手掌还是被牢牢地抓住了。   “莫要乱动。”冬墨听到耳边悦耳却清冷的声音,过于冰寒的,让自己不敢忤逆,于是只能顺从。   乔莎轻轻地拔出那柔软手掌中带血的碎片,听到冬墨嘴边流泻出的抽气声。   “幸亏是扎伤了手,若是屁股,我看你可怎么办。”   似是嗔怪的话语,从面前的女子口中说出。冬墨的脸上有明显困惑的表情,在那像秋水一样清澈温和的眼眸里,有银色的光微微闪动。他木然地任由女子处理了自己的伤口,又熟练地从柜箱中拿出药布为他包扎。   那样平静却专注的眼神,有些陌生。冬墨想,便是真的秋水有致,星河流波,也一定美不过这双眼去。    10 10、第十章 生机 ...   一连三日,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如今追影不在,少了那双眼眸的注视,说不出缘由地,乔莎觉得心里似乎放松了许多。   读完了慕容恨的札记之后,乔莎便将目光落在了那紫檀的古质书架之上。书房里的书籍并不算多,却都是臻品。这对于悟性颇高的乔莎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纷扬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才停,太阳从云层中露出头来。乔莎斜倚在院中那高大梧桐一截粗壮的枝杈上,温暖柔和的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晒在身上,让她觉得说不出的惬意。   卷翘的飞檐落到了眼底,厚厚的积雪掩盖了原本分明的棱角。一股淡淡的梅香飘来,和冬墨身上的味道很像。   离殇宫依山而建,而慕容恨所住的院落又在靠近山顶的位置。如此一来,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她可以把这肃穆巍峨的重重楼宇尽收眼底。乔莎直起背向院墙之外望去,重重叠叠的屋檐,其间有人低着头疾步地行着。不远处一片梅林,火红的梅花含芳吐蕊,白雪皑皑中,更显得明艳动人。   梅林尽处是几橼茅屋,厚厚的积雪落了满处,门前几行来来去去的脚印,一路蜿蜿蜒蜒到自己的院子,是冬墨留下的。   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印象,似乎冬墨是与怜吟同屋住的。乔莎不自觉将目光投向那紧闭的门窗,老旧的窗纸薄如蝉翼,其间静静的,半点生气也无。   “主子?”冬墨乖巧的声音轻轻传来。   自从那次受伤之后,冬墨对乔莎的畏惧似乎少了一些。虽然在面对她的时候还是会谨小慎微,却不至于再吓得发抖。   冬墨站在梧桐树下等了一会儿,树上未化的积雪在阳光下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于是他低下头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眼睛,再抬头时,几点雪沫落到了那稚嫩的面庞上,凉冰冰的。   一袭青白的身影一晃而过,乔莎抖了抖身上沾的雪沫子,走到少年的面前,正对上那朦胧而有些痴迷的眼神。   “什么事?”   依旧是淡淡而微凉的声音。   “主子,午时了,可要奴才去备饭?”   冬墨低着头,嗫嚅着。   乔莎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日头,未察觉时间过得竟这样快。   “去吧。”   乔莎说着,却见冬墨依旧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主子问起,冬墨咬了咬粉润的唇,轻轻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冬墨下午想请一个时辰的假,还望主子应允。”   乔莎有些意外,挑眉。   “为何?”   “因为……因为怜吟哥哥他……病得很重……我怕……”   冬墨依旧低着头,忽而两点晶莹在乔莎的视线中一闪而过,落入松软的积雪中。   “不是派了郎中,怎么,不见效?”   乔莎问,心中暗想该不会是那郎中阳奉阴违,实则并不把她这个离殇宫的少宫主放在眼里。   “起先郎中确是去了,也开了药。可是……可是怜吟哥哥不肯吃药,还把那郎中也辞了……”   乔莎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那种熟悉的触电感从指间慢慢地袭遍了全身,带着点点刺痛。   又是这种异样的感觉。   每当这个时候,乔莎总会觉得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蠢蠢欲动,要冲出她的身体。可那到底是什么,毫无头绪。札记她已经仔仔细细读了三遍,却依旧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可以解释她现在的困惑。   “带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那道青白身影已踏着满地碎琼乱玉出了庭院。   轻轻推开茅屋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阴寒潮湿之气。炭盆里,早已燃尽的冷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晶。   茅舍并不算宽敞,没几步便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儿果真比几日前更加憔悴,脸色白得骇人,凹陷的双颊现出病态的潮红。薄薄的唇微微抿着,身体蜷成一团。两床薄薄的衾被盖在那弱不胜衣的身上,却似乎丝毫给不得他温暖,反而成了无力支撑的重负。   好像自己第一眼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便是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风寒加上受伤引发的炎症,看样子高烧似乎从未好转。   乔莎凝眉,暗想这样的高烧和昏迷,若是放到现代,医院的病危通知单恐怕早该下了一次又一次。   “主子,茅舍阴寒,小心着凉……”   刚刚赶来的冬墨轻声说着,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口边因为喘息而氤氲着团团白气。他的怀里抱了件银狐裘披风,银子般亮,水似的滑。   “怎么连火都不生?”   乔莎低着头说着,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冰寒。   冬墨闻言咬了咬唇,低下头,湿润的眼睛盯着脚尖。   “主子许是不知,下人们每日白天在外工作,晚上才回屋休息。所以奴才们的份例里面,煤炭只有一半的数量。如今几日大雪,山道被封,采买的仆役被困在了栈道。所以……所以就连那一半的份例也没有了……”   乔莎闻言眼神黯了黯,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冬墨手中的披风盖在了怜吟的身上。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额,滚烫。   “怜吟哥哥……”   冬墨轻轻唤着。   许是听到了冬墨的声音,床上的男子微微皱了眉,黑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墨色的蝶,挣扎了一番,却无法振翅而飞。   “起先一天里还会清醒一会儿,从昨日开始到今日,却是眼睛都不曾睁开。有时候含含糊糊会说些梦话,也听不清到底说的什么……”   冬墨含着泪说着,而后跪到冰冷的地面上,拉着面前女子的衣角,仰着头哀求。   “主子,冬墨知道您精通医术,能解他人不能之疾。冬墨求您,求您救救怜吟哥哥……他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可怜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乔莎在那本札记中发觉那慕容恨有着很独特的医学造诣之后,心中不由得紧了一紧。当初若不是为了减轻顾然的经济负担,自己也不会放弃到国外攻读基础医学博士的机会。现在想来,却觉得自己当初幼稚可笑。   “医术是救不了他的。”   乔莎静静地说着。在医院里看惯了生离死别,她知道,若是怜吟自己不想活,依照这里的医疗水平,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拿布巾到外面裹些干净的雪过来,替他擦拭下额头和脸颊。”   冬墨闻言顿了顿,潮湿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很快坚定,起身依照乔莎的话去做了。   丝丝刺骨的凉意从脸上传来,让怜吟的神智顿时清醒了几分。他费力地睁开眼,入眼的是冬墨欣喜的眼眸,还有身上暖融的披风。   侍候了慕容恨这么久,这披风怜吟自然是认得的。   单薄的身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怜吟低垂着眸子开口,嗓子疼痛难忍,只能勉强发出些杂音。   即便不去看不去听也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无非是那些主子主子,奴才奴才。   “为何不肯吃药?为何要遣走郎中?你想死吗?”   乔莎看着面前瘦到一把骨头的男子,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冬墨看着怜吟哥哥倔强沉默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惶恐,想要举步上前说些什么,却看到面前女子的眼神一变。   “算了,随便你。”乔莎说着,慢慢走近,“你若不想活,就该早些了结了自己才是。如今这样拖着,还害得冬墨也随着你魂不守舍。白白用了我的人,让我做冤大头吗?”   她忽而靠近过去,冰冷的手指捏住怜吟瘦削的下巴,绝美的脸贴到他的耳侧,呼出的气都喷到了那嫩红色的耳廓。   “你付我什么代价?你还有什么,身子吗?”   冰凉的手探进那滚烫的身子,引起一阵无法控制的战栗。   “这么热的身子,我还从来没尝过呢,不知道滋味好不好……反正的心已经死了,总不会介意我来图个快活。只是那些关心你的人看到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知该作何感想呢……”   被她冰冷的手摸到腿上,病弱中的男子终于挣动起来。尘封在心底许久的记忆像是全部回来,月下的孤影,明月千里,箫音绕梁……   嘶哑的惨叫声,几乎不像是人所能发出的。   第一次看到这个一贯木然的人儿也能有如此深刻的表情,乔莎停住手,直起身看着眼下不停喘息着的人儿。银色的披风如流泻的流苏一样从那微微起伏的身体上滑下,柔软的,带着暖融的温度。   一旁的冬墨一动不动,似乎是吓呆了。   乔莎转过身子慢慢往外走,忽然生出的疲惫,像是刚刚和某个人打了一场恶仗。从未想过一贯里平静如水的自己会做出刚刚那样的事情,说出那样的话语。   只觉得心忽然隐隐作痛起来,只是一瞬,忽然很想让这个男子活下去。想让他笑,而不是露出那样空洞的表情。   一阵残风,吹得白茫茫的冰花满空乱飞。日光照上去,亮晶晶的有些刺目。    11 11、第十一章 雪夜 ...   一整个下午和晚上,乔莎始终觉得疲惫,于是早早地便睡下了。      亥时的更鼓敲响,冬墨用帕子掩着口鼻,轻轻地踏入了慕容恨的寝殿。      香鼎里燃着檀香,袅袅的烟雾在黑暗中静静地升腾,香味微微与平日里有些不同。月白的纱帏之内,是她安静的睡颜。平静的,褪去了白日里种种的冷漠与凉薄。      “主子?”   冬墨开口轻轻地唤着。      玉床上的人儿没有反应,依旧睡得深沉。      冬墨沉下一口气,静静地对着那月光下绝美的睡颜出了一会儿神,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轻轻地掩了门。      山上的积雪很深,足足可以没过他的膝盖。冬墨走在月光底下,耳边传来夜莺的鸣唱。      一块写着“思过崖”三字的石碑恍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冬墨停下脚步。再往前面,便是离殇宫的禁地了。      “追影大人?”   冬墨迷茫地看向四周,用手围着口边,对着漆黑一片的密林唤着。周遭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看不到。冬墨的心里有些打鼓,又唤了两声,才听到林子的一角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是谁在那里?可是追影大人?”   冬墨瞪着眼紧张地循声望过去,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不远处传来了某种夜行动物的叫声,凄厉的,像是绝望的哀嚎。于是他越发害怕起来,咬着唇,眼泪开始在眼中打转。      “追影大人,可是您?您不要吓我……”   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尾音处已带了哭腔。      又一阵“沙沙”声,树林之中终于有人回应。   “咳咳,是我,咳……”      听到追影的声音,冬墨终于安下心来。   “追影大人,您在哪儿?”      像是终于遇到了救星,冬墨费力地往声音的源头走去。      “别过来!”密林里的人儿忽然出声,比夜风还要冷冽。冬墨被吓了一惊,立即直直地立在原处。      又一串咳嗽声从密林中传来,冬墨仔细地听着,确实是追影的声音。      “追影大人,您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冬墨试探性地问着,脚下却不敢移动半步。      “无碍,咳咳……我交代你的事……你,你可做好?”   追影的声音有些虚弱,夹杂在寒风里,仿佛会被吹散。      冬墨闻言身体略僵了僵,紧咬着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三日之前,冰冷的茅舍内,受惊的少年团缩在床角。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弥漫着绝望和恐惧。      “替我做一件事,我便放你自由。”   劲瘦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那空洞惊惧的视线里,映出一张清朗俊秀的容颜。破败的木门忽而被吹开,刺骨的冷风灌了进来,直吹得那黑丝绒般的披风飞扬起来,烈烈有声。      “如果我答应替您监视着主子,您真的会放我离开离殇宫吗?”   少年忽而睁大了眼,湿润的眼眸中,燃起了一丝希冀。      曾经,自己是那么希望离开这里。可如今……      冬墨站在雪地里,低着头。   “追影大人,您……您为什么要监视主子呢?”   埋藏在心低的声音忽而脱口而出,冬墨顿了顿,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异常地快。      不远处,又是一声野兽的哀鸣。      密林里一阵静默,随后是一声冷哼。   “主子?她可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不管她是不是她,她都是我们的主子。而且,就算我们的主子变了,可我觉得现在的主子,比原来那个要……”      “住口……咳咳……你……”   密林中的声音顿住,而后是一连串咳嗽和痛苦的喘息。许久之后,冷冽的声音又传来。   “你的手……”      冬墨闻言心虚地咬着唇,将那缠了药布的手藏到身后。      “哼,我懂了。你……可不要后悔……”   一阵烈烈的风声之后,冬墨看到那密林之中忽而人影一闪。      “追影大人?”      冬墨朝着密林的方向喊着,却再未有人回答。于是他寻了根树枝慢慢拄着走了过去,一棵高大的雪松后面,一滩新鲜的血迹进入了他的视线。      冬墨在雪地中立了许久,复又拄着树枝离去。      皑皑的白雪之中,留下了两排深深浅浅的足迹。      但愿我不会后悔……    12 12、第十二章 解围 ...   日光极煦暖的午后,乔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应该守在这里的冬墨却不见了踪影。   乔莎无奈地笑了笑,与那小孩子相处得时间久了,多少有些把他宠坏。如今不仅不再怕他的主子,竟敢白日里也偷懒了呢。   想到这里乔莎伸了个懒腰,迈着步子向院子外面走去。   出了院子是窄窄的巷道,两面高大的青石墙,尽头转弯才会是离这里最近的梅林。   忽而院墙的另一侧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叫声。   “这是谁走路没长眼睛,竟然敢撞我家小主子!”   “筝主子、笙主子息怒,我……我们不是故意的……”   冬墨慌张的声音传来,带着点点惊惧。   乔莎微微皱眉,在这离殇宫之中,能被称作“主子”的人,会是谁?   一贯里鲜有人来的梅林,此时却迎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哼,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奴才,也敢自称‘我’?”   小厮打扮的安子一脸趾高气昂。   “安子,休要胡言。你可知你面前的两位是何等人物?”   个子略高的筝儿凉凉地开了口,语气中带出几分一向里养尊处优的雍容。   “哥哥太过谨言慎行,不就是那茅舍里的两个贱人,你怎么忌惮起了他们!”   略显青稚的笙儿才不管那一套,一脸轻蔑地看着地上垂首跪立的两个人,两眼一翻,不屑地轻哧了一声。   “笙儿,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小心失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哥哥……我懂了,哼,这种不知羞耻自己爬上主子床的贱人,与他们多言,果真是自降了身份!白白生了一副惹人怜的皮相,谁知道背地里竟会做出那等腌臜之事!”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冬墨激动地抬起头,音调有些失真。   “冬墨……”   怜吟按住他的手,轻轻地摇头示意。平静无波的声音里,带着些嘶哑,而后深深叩首。   “不敢挡了筝主子和笙主子的路,请容许奴才们先行告退。”   “怜吟哥哥……”   冬墨似是不甘,然而顾及到怜吟哥哥如今大病初愈。在这极寒的地方,还是少呆些为妙。于是他咬了咬牙,亦随着怜吟垂首让出了道路。   “放肆,谁允许你们起身了?”   筝儿的声音不期然冷冷响起,看来有人从一开始就未打算轻易罢休。   怜吟愣了一愣,垂下头,复又和冬墨慢慢地跪下。   看着怜吟额上微微渗出的冷汗,冬墨不由得懊悔。如果不是自己粗心弄破了衣服,也不用这个时候来麻烦怜吟哥哥。自然也不会让怜吟哥哥亲自去绣房里找同色的棉线和布料,害得他随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情……   “两位小主子,刚刚是我错了,冬墨甘愿受罚。可是,怜吟哥哥他大病初愈,外面冰天雪地的,求您行行好,先饶了他回去……”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就凌厉地扬了过来。   某人正在等这句话。   “好一个恃宠而骄的奴才,竟敢命令起主子来。”   猝不及防,脸上几道火辣辣地痛。惊怒之下,冬墨抬头,看见面前笙儿恶意地笑着。而那一直站在笙儿身后的筝主子则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占了上风的人儿自然不打算就此休止,换了一边,扬手又要狠狠落下。刚刚那一掌可是已经使足了全力,冬墨白嫩的小脸上,转眼间便显出了清晰的指痕。   “住手!”   怜吟忽而护在了冬墨身前。   “冬墨全是为了奴才,主子要打,就请打奴才……”   “怜吟哥哥……”冬墨看着眼前的单薄身影,只觉得喉中一阵闭塞。   “呦,笙儿怎么敢打怜吟公子呢?怜吟公子好歹也算侍奉过宫主的人呢!”笙儿口中虽说着唯唯诺诺的话语,可目光却跃跃欲试。   怜吟一声不响的跪立在地,眼波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但轻轻一闪而逝,随即便是一潭平湖,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刚刚是奴才不小心撞到的筝主子,这一切事情皆因我起,所以,还是罚奴才吧……”   “呵,怜吟公子莫不是吃定了笙儿不敢打你才这么说的?”   筝儿冷冷的话语,每一次都带着致命的危险。   怜吟不语,只是低低地埋着头。横竖都躲不过去的一场劫难,他从不会去做无谓的挣扎。   筝儿走到怜吟的面前,冰冷的指尖挑起眼前人儿的下巴,高高在上地望着。故作深沉的瑰丽长眸中,现出一闪而逝的嫉恨。   “楚楚可怜……这就是宫主喜欢的模样……”   修长的五指,在那苍白的面颊上逡巡几度,然后沿着颈项慢慢向下,带着一些暧昧和戏谑,分明了的挑衅。   “这,就是宫主宠过的身子?”   极力去忽略已然探入胸前的玉手,怜吟闭上眼,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耳边由远及近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不过他已无心在意。   “主子!”   身旁的冬墨忽而抬高了声调,湿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筝儿顿住,慢慢收回手,神色有些不自然。   感到那冰冷的手指终于停止了那令人羞耻的探寻,怜吟睁开眼,对上慕容恨那分外清冷的眼眸。   “筝儿见过宫主。”   “笙儿见过宫主。”   两个锦衣少年转过头,齐齐地向立在青石白雪中的慕容恨行了礼。阳光下,女子的身影如此夺目,仿佛闪耀着逼人的光华。于是少年那俊逸的眼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情愫。   然而慕容恨的视线却未在那两个锦衣少年身上停留,而是穿过了他们,落在了另两个人身上。   “疼吗?”   乔莎走到冬墨面前,仔细地看了看那已然肿起的脸颊。   冬墨愕然地抬起头,他看到面前女子平静的眼眸里,赫然映出的,真的是自己的倒影。   两滴清泪不听话地自那湿润的眼眸中溢出,然而心中却似有清泉晕开涟漪般的荡漾……   “看样子真的很疼。”   见到面前的少年脸上的泪水,乔莎轻轻地用手指帮他抹去。然而这个温柔的小动作,却换来了冬墨更多的眼泪。   “主子……”   “莫要哭了,跟我去擦些药就不疼了。”   乔莎拉起地上的冬墨,无视那一对少年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便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冬墨呆呆地任由主子拉着走了一段,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发觉了身后的异样,乔莎顺着冬墨的视线看到了垂首跪伏在地的怜吟。   “不必担心,今后必无人敢再为难你们。”   乔莎说完,目光冷冷地掠向依旧呆立在原地的那两个人。筝儿和笙儿被那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立即吓得双膝跪地,头都不敢抬起。   “怜吟恭送主子。”   从震惊中走出的怜吟终于想起了平日里从未忘记过的那些规矩,弓身垂眸听着前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你的位子,如今似乎被你那好弟弟占去了呢。”   筝儿看着依旧跪伏在地默不作声的男子,嘲讽地说着。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许久之后,怜吟慢慢抬起头,雪地上只余下了几排脚印,蜿蜿蜒蜒地伸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梅花的香气徐徐飘入鼻尖,火红的花瓣,落了满处。    13 13、第十三章 柔荑(修) ...   “经常有人去找你们的麻烦?”   书房里,乔莎用手指挑了些淡绿色晶莹的药膏,轻轻地涂在了冬墨红肿的脸颊上。   那药膏里面一定有薄荷,一沾到皮肤上先是辣一下,接着就是凉凉的感觉。   冬墨痛得轻轻抽气,湿润的眼睛微眯着,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忍一下吧,不然消肿得慢。”   乔莎说着,收起小药瓶,放到一个装满了各种药物的柜子里。   “我和怜吟哥哥都是奴才,主子们这样教训奴才是应该的,哪里算得上是找我们麻烦……”   冬墨赌气似的别过头,眼中带着几分凄楚。   “筝主子和笙主子,爹娘都曾是老宫主的护法,他们甫一出生就是主子。像我们这种奴才大多都是被买来或仇家掠来的。在这离殇宫中,一日为奴,终身都不得脱……不过还好……”   冬墨没有说完,只是面色柔和了下来。   还好这里有主子,还有怜吟哥哥。   乔莎垂眸静静地听着,看着窗外煦暖的日光静静投射进来。   “你的家在哪儿?家中可还有亲人?你,想不想回家?”   冬墨稍霁的眼神一黯。   “奴才本是南国人,小的时候,娘亲在一个很大的府邸里面做花匠,日子虽然清贫,却很安宁。后来南朝灭了,家乡久经战火摧残,娘亲也不幸罹难。爹爹带着我几经周折才得以在战乱中逃生,随着流民一路向北,靠着做些纸扇纸鸢维持生计。我本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一日日流转,逐渐安定,可是没多久爹爹又染病而去。我为卖身葬父,便来到了这离殇宫……”   冬墨的声音很低,发了一刻呆,忽然又醒过来,抬起头,惊惶地看向面前的青白身影。   “主子……您……会赶我走吗……?”   乔莎看着冬墨那清亮的眼睛已微微泛起水潮,乌黑的眸子中清波粼粼,涌起一层水气,那种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令人心疼不忍。   真是个敏感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乔莎轻叹。   “傻瓜。”   揉了揉冬墨那细软的发丝,乔莎松了松胳膊,推门走了出去。   微凉的风吹了进来,拂过那如薄云飞霞的背影。   冬墨抚了抚被主子故意弄乱的头发,垂下眸,浅浅地笑了起来。   明明知道那眼神只是出于同情怜悯,却依旧无怨无悔地跟随,倾尽心力地沉迷。   有时候,自己还真像个傻瓜呢。      风雪已过,阳光明媚,离殇宫却依旧高不胜寒。   乔莎斜倚在梧桐的枝杈上,那双绮丽的眸子里,映入了满眼火红的梅花。   梅林中,一个单薄的青影正立在一株落光了叶子的枯树底下。踏着陈旧木凳的足尖尽力地踮起,一只细白纤长的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则尽力向上攀附着。而那因过力向上而不停颤抖着的手中,羽翼未丰的稚鸟在巢中不安地叫着。   几日前的大风雪,似乎拂落了它那原本栖身的家园。   小巢儿荡荡悠悠,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相对安稳的枝桠。不堪受力的双腿忽而一软,怜吟连忙将那鸟巢收入怀中。晶莹的雪沫随着树干猛然的晃动簌簌落了下来,落在那似是无力承受的孱弱身体上。   “看来咱们注定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儿了呢。”   怜吟又向树枝上望了望,而后叹息一声,蹒跚着从木凳上下来。   刚刚从重病中恢复的身体,显然还经不起这一上一下的折腾。脚下一滑,身体栽到了雪中。   “好痛……”   雪中的纤弱身影踉跄着起身,跪坐在雪地上,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鸟巢来查看。   晨曦的微光洒落在晶莹的雪中,为男子的身侧打下柔和的光晕。   毛茸茸的鸟儿瞪着眼睛,歪着脑袋,朝着他“啾啾”地叫着。   还好没事。   怜吟轻轻呼出一口气,氤氲的白雾之中,晕开的,是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平日里麻木空洞的双眸,恍然间化作一双极尽温柔迷蒙的眼睛。淡然而有些忧愁的目光,流泻着那像是穷尽心力也无法说出的愁绪。然而瞳中那不经意间闪烁的光彩又仿若平湖中的涟漪,顾盼流转之间缓缓荡入人心底。   惊世绝艳,乔莎忘记了呼吸,空白的脑海中,仅剩这四字。   从未想过,仅仅是一双眼睛,竟可给人带来如此大的变化。   这便是真正的怜吟吗?   褪去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一个人,怎会美到如此地步……   乔莎轻轻闭上眼,忍受着心中忽而一寸寸翻腾而上的热血。头开始眩晕,又是那种感觉……   湖心的水榭,四面笼着月白的轻纱,台下泛着盈盈的水雾,朦胧之中隐隐窥见一片粉莲环绕,好似尘外仙家的避世之所。   乔莎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美……可是……这是哪里?   极目四望,尽是琼台楼宇,可这里却不是离殇宫。   一抹灵巧的清白身影忽而出现在乔莎的身侧,长眉明眸,神采飞扬。一个漂亮的侧身,便那样稳稳地坐到了朱红色的墙头上。   她将手撘在眼前,黢黑的眼珠儿转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今日本姑娘非要看一看,把个兰陵迷得魂牵梦萦的小子,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乔莎看着身旁与自己酷似的少女,澄澈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无邪的顽皮与好奇。   曾经是如此澄澈的孩子。在她的身上,在她未知的过往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一阵剧痛忽而震彻心扉。   是什么在心底隐隐地叹息?带着无以名状的伤痛……   乔莎抓着衣领,紧闭了眼再睁开,努力赶走眼前越发浓重的黑雾。   微风忽送,带着悠扬的琴音,穿过那重重纱幕,拂过耳际。琴音悦耳,隐隐带着几分傲然之气,忽而又调皮地悠扬一转,似是有人故意拨乱了琴弦。   那琴音……好美……   银光一闪,一袭红衣映入眼帘。   “果然在这里!”   身旁的少女忽而来了精神,睁着大眼向那抹火红的方向尽力地望着。   红衣女子却未察觉这隐在远方的视线,收起手中的银剑,目光一刻不曾离开过那纱幕中纤窕的身影。   “说要看我舞剑,却又故意将曲子弹破。堂堂皇九子,怎会如此戏弄人?”   清风微扬,抚起女子火红的衣袂,如画的眉目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爱怜。那纱幕也被吹开了一角,露出一双纤白的柔荑,轻轻地抚在那凤桐古琴之上。   好熟悉的一双手,隐隐地,似乎在哪里见过……   乔莎想了想,却不得要领,反而头痛。余光掠过身旁的人儿,才发觉她此时正定定地望着那薄纱之中一闪而逝的身影。而那起先里玩世不恭的眼眸中,此时却是月华有致,星河流波。    作者有话要说:布布开学鸟……到了一个新环境,又紧张又忐忑……好吧,偶承认自己胆子太小鸟,脆弱又敏感。不过适应新环境的同时,又得来新的噩耗——明天开始军训!他娘的大冬天的……据上一届的师兄师姐说,军训期间手机要全部上缴……更别提电脑这玩意,所以这一个月布布木有办法码字了哇……55555……由于新章节的后半部分与后文关系慎密,所以思来想去,还素先卡下一半,只更新到这里。不然更一个半吊子在这里不上不下的,觉得会很对不起亲亲们……唉,偶要去士兵突击鸟……亲亲们等着我哦~千万不要在偶摸爬滚打的脆弱时刻抛弃偶啊~不然伦家就没有精神支柱熬过这段艰苦岁月鸟~~最后来个飞吻,么啊~——2012.3.5留 14 14、第十四章 羁绊 ...   “主子!”   冬墨忽然放大的脸出现在乔莎眼前,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一双湿润的眸子,里面是满满的担忧。   乔莎回过神来,顿觉背上一阵疼痛。   竟然从树上摔了下来。   乔莎站起,抖了抖身上的雪,这才发觉冬墨的手中竟多了一样东西。   暂且抛去这身体里不知何时会窜出的恼人的记忆,乔莎将视线落在眼前这个瘦弱腼腆的少年身上。   许是注意到了乔莎的目光,冬墨白皙的小脸上浮出两朵红云。   “这纸鸢是冬墨自己做的,只是我不会写字,也不会画画,所以,奴才能不能请主子……”   冬墨低垂着头嗫嚅着,蹙着眉头,声音越发地小。虽然这些话已经在心中翻腾了好久,可他依旧说不出口。如果主子拒绝,他会很失望吧……呵,干嘛要向主子提这样的要求呢?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真是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呢……   “你要请我做什么呢?”   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副内心矛盾的模样,乔莎问。   “没什么……”   冬墨沮丧地低垂了头,轻轻咬着粉润的嘴唇。纸鸢漂亮的骨架握在手中,雪一样白的绢纸,轻薄得几近透明。   “没什么我可要走了哦。”   乔莎转过身,作势要走。   “不要!”   感到衣角忽而被拽住,乔莎的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我想请……请主子给纸鸢画画……”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口,冬墨的声音小得像蚊哼,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好。”   乔莎微笑着答应,接过冬墨手中的纸鸢。   “很多事情,如果你不说出来是没人知道的。想要什么就直说,不用顾虑那么多。你这样犹犹豫豫,是害怕我?还是不相信我?”   “不!不是的……”   冬墨慌张地辩驳,而后怔了怔,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冬墨呆呆地拿着手中被涂成了大花脸的纸鸢,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想笑就笑吧。”   乔莎讪讪地笑了笑,终于确认了那万能圣母玛丽苏白莲花以及各种穿越奇迹全都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冬墨盯着纸鸢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虽然连忙低头收起笑容,但嘴角依然微微上翘。      思过崖前的空地,离殇宫平日里最为安静的地方。几日前的风雪早已湮没了那曾经被人踏出的足迹,如今茫茫的,只余一片雪白。   冬墨站在雪中,任凭思绪翻飞着。他抬头望向远处那片雪松,自那一夜后,便再未见过追影回来。他已经决定了吗?离开主子的日子,不知他可会想念,可曾后悔……   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轻巧地给纸鸢系上柔韧的细线,绮丽的眸子里,是少见的柔和的目光。   这样的主子,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见过呢。   为何她会有这样的安全感?让人不由自主就认定她是个值得依赖的人……   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笑着,为了追逐风向,两个人拉着纸鸢在雪地里乱跑。然而山地里的风却总是捉摸不定,好不容易飞起一点,很快又会可怜兮兮地摔落在地。女子恼得气急败坏,扬言要将这纸做的小畜生挫骨扬灰。冬墨却笑得几乎站不起来,湿润的眸子里笑出了晶莹的水花。   自从爹娘离开之后,从未如此疯狂地嬉戏过。这样开怀地大笑,仿佛要把这几年经历的苦难全都抵了去。抵过之后呢?会再一次回到原本的生活里吧……   纸鸢慢慢飞起,越飞越高。那原本里有些滑稽可笑的图案,飞翔在澄蓝的天空里,却是出奇地好看,似是比那彩霞还要耀眼。   冬墨看着天上的纸鸢,不由得流下了泪水。   “主子。”   “嗯?”   “我想变成一只纸鸢。”   “为何?”   “因为我觉得它很幸福。它的主人会为它架起最美丽的骨架,画出最绚丽的色彩,让它飞得很高很远。然而不论它飞得多高,离主人有多么遥远,那根细细的线,就是它与主人之间情缘的羁绊。只要线不断,它和主人就永远不会分离。”   “主子,冬墨可以一直跟随你吗?”   ……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们,偶拖着残腿儿冻耳朵回来鸟~~好想大家哇~~看到一下子多出那么多留言,真素好开心,好感动滴说~泪目…… 15 15、第十五章 血夜 ...   第十五章   晦暗的夜色中,一道劲瘦的黑影在密林中穿梭。追影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跃上眼前的高树,却失手重重跌落在地。   该死!   剧痛从四面八方袭来,喉中一堵,一股腥甜涌了上来。眼前的黑雾越发浓重,头脑也因失血而变得混沌。   重伤加上连日的奔袭,已然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然而他不能停下,因为离殇宫此时危在旦夕。   一连数日的明察暗访,机关度尽险象环生,才终于让他弄清楚了一切。弄清楚了怜吟的真正身份,还有他背后的势力,以及那可怕的阴谋……   追影再一次咬牙勉力站起,昏黄的月色,泛着朦胧的光晕。远处,像是火光染尽的地方,寂静得可怖。   还记得一年前,依旧是这样的月光下,碧涧山庄的桃府里一片火光冲天。   “宫主,当日参与谋害老宫主的桃氏一族皆已手刃于此,留下的这几个下人,可要如何处置?”   一身劲装的追影单膝跪在慕容恨的身侧,天狼星一般的眼眸里,映入了那烈烈的火焰。   他看到面如寒冰的慕容恨静立在他的身前,绮丽的眸子里,血丝密布,满是嗜血的冷酷。   心痛于她身上一点一滴的变化,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眼看这一切的发生。看着她每日里承受反噬的锥心之痛,看着她渐渐地变得淡漠,冷酷,甚至,残忍……他知道这一切并非她所愿,所以她才会如此痛苦,而他又何尝不是……   “如何处置呢?”   面前的女子缓步上前,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慢慢拉开的长剑闪着冷光,耀得面前几个跪伏的身影都蜷缩着瑟瑟发抖起来。   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事会何等血腥,追影别过头,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和血光却迟迟没有出现。带着疑惑的目光不自觉飘了回去,他看到那长剑早已出鞘,冰冷的剑尖,此时正挑着一张男子的脸。   算不上俊美的面容,单薄的身体,连唇上都不见一点血色。青色的单衣,缝着补丁的长袖中隐隐露出修长的五指,指上微微的薄茧,昏暗中,让人几乎难以察觉。   “叫什么名字?”   慕容恨冰冷的声音响起,绮丽幽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男子依旧垂着眸,长而浓密的睫,像是墨色的雨蝶,将那努力抑制却还在微微颤动的眸光掩盖在尘世之外。冰冷的剑尖还抵在颚下,丝丝凉意,带着危险的气息。   原本安插在桃府的七个人,一夜之间,便只剩下了自己。   原来,这就是慕容恨。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反复无常,暴戾独断,残忍嗜血……   平生里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可怕的局面,昔日可以保护自己的人,母皇,父后,还有兰陵,都已离他而去……唯今脑海中回荡着的,只有那个人冰冷的话语。   “杀了慕容恨,我便告诉你害死兰陵恕的凶手。”   “杀了慕容很,我便帮你龙氏复国。”   ……   “奴才,怜吟。”   清润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打定主意之后,心中的惶惑便消却了许多。   大不了便是一死,只盼着,恕,你在九泉之下的脚步要慢些才好。等我寻到你之后,再过那奈何,再去那忘川……   “怜吟?”慕容恨眼神微黯,复又问道,“本名为何?”   “奴才自小里被桃夫人捡回,不曾有过其它名字。”   字,从他的齿间一个一个清晰地跳出来。之后,慕容恨不再询问。   若真是他,便是再问下去,也不会露出破绽。若不是……   慕容恨忽而将银剑入鞘,浅笑起来。明明极美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森冷无比。   “我带你去离殇宫,如何?”   怜吟心中一惊,复又很快镇静。一切来得太离奇,却又与那人的布局丝丝入扣。   慕容恨看着脚下的人儿不再作声,缓缓俯首行了一礼。   第一次,宫主将一个陌生男子带回离殇宫,充作贴身侍从。负责料理的自然是追影,猜不透宫主的心思,也看不出这个男子有什么特别。于是不敢对他太好,也不敢对他不好。思来想去,便把他安排到了离慕容恨最近的梅林的平屋里,与另一个新买来的少年冬墨一起。   追影还记得当怜吟第一次进入慕容恨的书房,见到那满室墙壁上残画的神情。那一闪而逝的惊愕,现在想来,却只让人觉得讽刺。   想到这里,追影不禁冷笑。君不闻南朝皇家九子,一擅琴技,二精医术,三通书画,兰心巧手,才情无双。谁会想到,那个平日里受尽侮辱只会逆来顺受的男子,居然有如此尊贵的身份。   怪不得……   喉间的腥甜再一次涌出,粘稠的液体咳到身边的草地上,将那嫩叶染得鲜红。   所谓造化弄人,便是如此吧。    16 16、第十六章 红衣 ...   月桂中天映宫阙,银轮昏黄夜风寒。   淡淡的月光之下,梅花静静地含芳吐蕊。幽幽的梅香夹杂在冷风之中,透过那简陋的寒窗,流连着窗前那一道单薄的孤影。   怜吟临窗而立,有些苍白的容颜,在暗影中显得朦胧。空寂的房间里,似乎连那轻柔绵长的呼吸,都变得不可闻。只有在这样的时刻,那每日里刻意隐忍的人儿,才会露出些微原本的风华。   灯火的背面,那一双白日里麻木无光的眼眸,静静地睁着。那眸子里似是藏尽了世间的绝色,它静静张着,便会有细碎的微光流泻出来。那光亮似乎有魔力,可以让这萧瑟的寒冬恍然间变成缭乱的花季。那一丝似有若无却惊心动魄的诡艳,足以让最淡漠的人儿,也都失了魂魄。   于是就连那傲然明丽的月也觉得羞怯,暗暗躲入乌云之中。   炭炉中的火烧得正旺,可窗边依然有料峭的寒风趁虚而入。阴嗖嗖的,足以带走那纤弱身体中原本就不多的温度。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只要离开那寒窗,走到屋内,便是温暖。可是此时的怜吟却只想一刻不移地守在那里,双眼紧紧盯着雪地里那条向远处蜿蜒的小路。   亥时已过,可冬墨却迟迟未归。   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清,只是不安。   那一日从树上救下的稚鸟如今羽翼已丰,此时正弯着脖颈用细细的鸟喙轻巧地梳理着翅膀下细柔的羽毛。鸟羽上沾落了三日的风尘,细细的趾骨上,还多了一块细小的银紫色印记。   三日之前,怜吟亲自将一张极轻薄的蚕纸藏在鸟儿的身上。纸上绘着的,是离殇宫所有机关和密道的所在。   那些秘密的,隐晦的,甚至连慕容恨本人都未曾来得及全部从母亲那里得知的,离殇宫的命脉。   即使之前每日丹药中的手脚未能要了她的性命,如今的地图,也足以把该来的人引来这里吧……?算算日子,要召集武林里的正道人士,再做些准备的话,最快三四日之后,便会是离殇宫的末日吧。   呵,不知当慕容恨发觉这一切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   恨我吧?   恨我入骨吧?   她本就恨我呢……   冬墨呢?   也会恨我吧……   说我虚伪,说我棉里藏刀,甚至,卑鄙……   怜吟苦笑着,染着淡淡愁绪的眼眸轻转,目光静静落在那被冬墨小心翼翼放在床边的纸鸢上。   还记得那孩子轻抚纸鸢时的笑容,温和的,带着一丝隐隐的落寞。   “怜吟哥哥,今天我对主子说,希望可以一直跟随她……”   “不求主子能给我什么,只是想要默默地陪着她……”   “想看到她笑,很温柔的那种,就像今天那样。”   怜吟紧紧闭上眼,克制自己不再去想。   不能忘了,不能忘了自己曾经在母皇面前指天立下的誓言,不能忘了南朝黎民战刀下的痛苦□血流成河,还有桃府那朝夕相处的伙伴为救自己而失却的性命……离殇宫是荼毒武林的魔教,慕容恨的心狠手辣自己更是早有所见……然而为什么,一直以来觉得顺理成章的事,却在一切都木已成舟之际,让自己莫名其妙辗转不安起来……   是因为冬墨吧……   怜吟凝眉。   这个傻孩子,为何要爱上那样一个人呢……   如今的晚归,该不会是……   不,怜吟浑身一震,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冬墨一向是个守礼的孩子。   可是慕容恨呢?那个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人,那个曾让自己堕入无尽深渊的人……   不堪的记忆再一次浸入脑海,让呼吸都变得压抑。那种浓重的不安感越发清晰起来,让他犹豫着,几次想要冲出房门。   &&&   书房里,乔莎凝眉放下手中的书卷。   空气中依旧混杂着浓浓的檀木与龙涎香的味道,夜已经深了,刚刚读得入迷,一时间竟然忘了时辰。   如今亥时已过,冬墨守在角室,竟然也未曾来提醒。睡着了么?   “冬墨。”   乔莎提声唤了一句,屋外静悄悄的,只余下烈烈而响的风声。   该不会已经睡熟了吧,那角室阴寒,可莫要染了风寒才好。   想到这里,乔莎起了身,细白的手指抚了抚衣摆上轻压出的摺痕。而后突然眉头一皱,眸光冷冷地注视着房门。   “谁?”   冰冷的语气,带着警觉。   虽然自己早没有了慕容恨那一身武功,可是那浑厚的内力还依然停留在乔莎如今的身体里。比常人敏锐数倍的察觉力,让她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那个并没有刻意隐藏的身影。   此刻可以来到慕容恨的面前而未有人来通传禀报的,想必并非是璃殇宫中之人或者外处而来的宾客。而可以通过宫中重重机关眼线进到此处的人,功夫必是非凡。   这个人,会是谁?   “慕容宫主,别来无恙。”   未曾给乔莎过多思考的时间,门外的身影早已闪入了门内。   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有着无可挑剔的仪表与装束。银紫色的裙服,象宝石一样闪光的丝线交织错落,绣出精美的花纹。身后的那一件银狐披风,银子般亮,水似的滑,竞合自己前阵子在房里见到的那件一模一样。   乔莎像是在梦中一样,隐隐地,有那么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却又有哪里觉得不同。   注意到慕容恨陌生而探寻的目光,眼前的人儿轻笑了一声,轻轻摘下了脸上那精致的银色面具。   乔莎一直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儿,直到那华丽精致面具下的面容渐渐清晰,终于不受控制地血液逆流。   是她。   慕容恨的记忆中曾经反复出现的那个人,这书房墙壁之上,龙吟月画作中明月千里银辉满袖的红衣女子。    17 17、第十七章 复仇 ...   乔莎就这样愣在原处,夜风吹过来,只觉得眼眶有些烫。   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浓浓的牵绊,浓浓的怨恨,还有浓浓的,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的情绪。此刻,却这样不受控制地交融在心底。   见到慕容恨眼中瞬间的失神,面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而就是这一闪而逝的神情,让乔莎瞬间镇定下来。   不,她们绝非是同一个人。即便有着同样的面容,可是从神情到举止,完全不同。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深夜到访,可有何贵干?”   拼命压制住心口那熟悉的热血,以及眼前一阵阵地眩晕,乔莎冷冷地问道。   听到慕容恨的话语,眼前的女子并未觉得吃惊。她早就料到,即便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错把她认作兰陵恕,也有两个人,绝对不会认错。这其中之一自然是皇九子龙吟月,而另一个,则是眼前的慕容恨。   “在下兰陵怨,兰陵恕的同胞亲妹。阿姊当年在离殇宫,还多亏了慕容老宫主的悉心照料。”   兰陵怨状似谦和地说着,眼中却闪着诡异的冰寒。   直觉告诉乔莎,这个人,很危险。然而此时的自己光是对抗那内心深处翻腾叫嚣的血脉就已经濒临脱力,还如何应对眼前这渐渐露出浓重杀意的人儿?   空气中渐渐混入了淡淡的木樨香味。   寂静的书房内,银紫与青白,两道风华无尽的身影,一坐一立,无声对峙着。   明显感觉到慕容恨的沉吟,兰陵怨恍然绽开了极美的笑颜。   “一向里傲慢狂放的慕容宫主如今怎么不说话?莫非是早已失却了抵挡之力,在这里拖延时间等待救兵?慕容宫主果真是狠心啊,竟舍得派从小便跟随自己的贴身影卫只身去做那般危险的任务。你可曾想过,即便追影有本事窥得事中玄机,可还有命活着回来?还是说宫主如今早已有了新欢,那一名小小影卫,早已入不得堂堂慕容宫主的眼?”   “冬墨在哪?”   没有理睬兰陵怨别有深意的话语,乔莎斩断了话题。她开始发觉那兰陵怨越是出言相激,自己的神智就越发模糊,身体就越出离自己的控制。于是她只能反抗。而那无辜少年的安危,便是此时的乔莎最为关心的事。   兰陵怨的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却隐隐觉得今日的慕容恨,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然而到底不同在哪里,又说不清。   “慕容宫主不必担心,我已答应过一个人,定不会伤害那小男宠分毫。只是宫主难道就不好奇,到底是谁害得宫主散去一身武功,落得如今这般落魄?又是谁泄露了离殇宫的秘密,将我这般危险人物引来了这里?”   兰陵怨危险地笑着,清冷的美目环视着这书房之中满满的墨画。刺骨的寒风卷刮进来,吹得墙上斑驳的画纸簌簌作响。   “亦或者说,宫主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久久隐忍的心弦终于随着那犀利的话语在这一刻崩断,乔莎只觉得眼前一黯,疼痛欲裂的头脑里,一个画面却渐渐清晰。   依旧是湖心的水榭,四周笼着月白的轻纱。悠扬调皮的琴音珠玉般落入耳中。在那盈盈的水雾之中,飞扬的轻纱微起,露出其中正在抚琴的人影。   一瞬之间,天地裂开无数缝隙,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四季都吞入腹中。一切已不复存在,春花、秋月、夏虫、冬雪,尽失颜色。   唯有那一袭清绝的孤影,静坐于古琴之前。他轻勾琴弦,发出一声绝响。淡淡回眸间,藏尽了世间的颜色,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浸润了无尽风华的眼眸,与那梅林雪地里怀揣稚鸟的身影相合,不差分毫。   原来,他就是龙吟月……   “卟——”   好像有什么穿过了乔莎的身体,但一点都不疼……好像有什么流出了乔莎的身体,但一点都不痛……她定定地盯着自己的衣襟,定定地看着胸前忽然晕开的一团鲜红。   恍然间,她似乎明白了慕容恨那长久蓄压在她心底的悲鸣,到底缘自为何。那隐忍的,纠结的,痛彻心扉的情绪。原来,皆是由此而来。   皆是由此而来……   衣襟被人狠狠攥住,乔莎被动地被抵到墙边。不断有鲜红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来,温热的,粘稠的,带着点点腥味。然而乔莎却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   纷乱的思绪在脑中飞舞着,洋洋洒洒,像是纷繁的花瓣,渐渐落入泥土之中。   慢慢恢复焦距的眼眸对上另一双眸子,另一双同样浸润了愤怒,怨恨,定定看着自己的眸子。   “如今你可知晓了被人背叛离间的滋味?你可知晓了亲手毁去所爱的滋味?那肝肠寸断筋肉翻飞之感,较之你如今身体上的痛楚要重上千万倍!宫主,慕容宫主……”   眼前的女子忽而提高了声调,抽出一只染血的手,拧住了乔莎的下巴。   “看着我的脸啊,慕容宫主,你可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可还记得曾经与你八拜相交推心置腹的那个人?当初若非是你娘忌惮我阿姊才能远超于你,恐危及你将来在离殇宫的地位,她又怎会惨遭诬陷,落得众叛亲离身败名裂?当初若非是那贱人以你安危为饵相诱,阿姊她又怎会独自涉险入离殇禁地而身首异处?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可你,又对阿姊做了些什么?你明知阿姊视吟月重于生命,却依旧不肯放弃对他的思慕。如今,宫主可是如愿以偿了?”   昏昏噩噩地,乔莎听着这些原本与她无关的控诉。胸口难受得很,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然而模糊中,乔莎却觉得,这个人,似乎比慕容恨还要可悲许多。   冰冷的匕首还握在手中,兰陵怨却体会不到半分复仇的快感。她怒视着眼前的人儿不断苍白的脸,夜风下忽明忽暗的烛火中,那容颜还是羡煞世人的绮丽。即便瞳孔已开始渐渐涣散,可眼神却是那样清澈坦然。与少时的张扬不羁,之后的阴沉迷离,截然不同。    18 18、第十八章 初逢 ...   听到隐约的脚步声,龙吟月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一道银影。隐隐迭迭,站在梅林的尽头。月光朦胧,那人立在斑驳的月光下,有些清凉的银色光晕笼罩在她身周。   第一次见到恕,是十五岁的时候。   南朝的冬季温暖而短暂,只有在每年深冬的时候,天空中才会零星落下几片雪花。   记得那一年,雪下得异常的大。   一直长在温暖宫中的少年,背着母皇父后偷偷跑到后花园去赏雪。晶莹的雪花从天而降,那么漂亮,落在脸上,沁凉凉的。少年站在雪中,看着繁花落雪,相映成辉。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不知不觉,竟看得痴了。   “穿这么少出来,小心着凉哦。”   树上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少年迷茫地抬起头,落着雪的梧桐树上,红衣黑发的少女,披着一件银白色的狐裘披风,笑盈盈地俯瞰着他。   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随意慵懒地坐在树上,笑起来却让人觉得那样温柔。   少年的面上不禁一热,佯怒道,“你是何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皇宫禁地,岂容你随便乱闯?”   “只是路到此处,讨口酒喝罢了。你们南朝的佳酿,倒是好喝的紧。”   少女还是一副温和从容的样子,微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味。   “原来是个小贼。”   “贼?呵,不错。不过我这小贼不仅偷酒,还喜采花,敢问公子芳名,可曾许了人家?”   “你——”   少年一怔,稚嫩的脸庞上,顿时一片羞红。   火红的身影忽然如一片花瓣飘然落下,少年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秒却觉腰间一沉,自小佩戴的羊脂玉佩,转眼已落入了那个人手中。   少女仔细端详着手中的暖融,好看的眉微微挑着。   “你叫龙吟月?”   “要你管,快把玉佩还给我!”   少年气急败坏,三两步跑上前作势去抢。然而那红色身影却如同一道火焰,翩然翻飞,他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啊,好痛……”   少年忽然抱膝,蜷缩起来。   “喂,你……没事吧?”   看着少年疼痛的神色,红衣少女失了刚刚的从容。   然而……   忽觉手上一空。   “哈哈,上当了吧!敢打本皇子的主意,看你还是下辈子吧!”   少年得意地笑着,迅速将玉佩系回腰间,退到一棵高大的梧桐背后,漂亮的眼中闪着伶俐的神采。少女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并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笑了起来。   雪依旧簌簌落下,那银狐披风在雪中银光点点,红与白交映得那样鲜明,即便很久之后再想起来,那情景依然不曾褪色。   “吟月……”   不知不觉中飞散出去的神思被那一声低唤收回了现实,眼前依旧是梅林,而自己,依旧在离殇宫之中。龙吟月微微蹙眉,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即便容貌再相近,即便眼前的身影如何飞舞摇曳,美如流水,她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见到面前人儿眼中的变化,兰陵怨在心底暗暗苦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龙吟月的时候,眼中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神情。   只消一眼,他便可以将她打回原身。那眸子中淡淡的愁绪,从不是因她而起。   天下凭美貌让人心动,邀一寝之欢的男子很多。可让人萌生“永远”这个念头的男子,又有多少个呢?只是这个人从来不会回头在意自己的心情。   于是兰陵怨才会对龙吟月提出那样的要求,明明知道慕容恨的心思,明明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却还是要逼他亲自去离殇宫。   她要报复,不仅仅是对慕容恨。   当她看到眼前这瘦削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时,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可预想中的快意,却丝毫未有体会。   来的路上,兰陵怨的面色始终阴沉,点点疑惑越积越重,渐渐变成愤怒。   龙吟月当初在慕容恨的丸药中做过什么手脚,她是清楚的。她原本以为慕容恨即便命大没有失了性命,也必是武功尽废。然而刚刚,她却清晰地感到了那身体里浑厚的内力,似乎比之前更加精进。   为何会这样?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怀疑到他的身上。然而如今,兰陵怨看着面前满脸倦容的人儿,却不忍再去追问。   “你的任务已完成,我会遵守诺言,助你龙氏复国。”   兰陵怨淡淡地说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解下了身上的披风,轻轻披在了龙吟月的身上。   那一抹银白碰触到身体上的时候,兰陵怨可以明显感觉到那纤弱身体上无法抑制的颤动。像是抵触,像是拒绝。   银狐披风上蒙蒙的光,照亮了他清秀的面容,却并不耀眼。干净漂亮的皮毛上,隐隐可以看到几点细小的血珠。若非离得很近,几乎都看不到。   龙吟月的目光安静地落在那血珠之上,面色平静得如同高山遗雪,空谷幽兰。   恕曾经说过,只有在那千年积雪的险峰之上,才会有这样的银狐。它的皮毛银子般亮,水似的滑,从不会沾染风尘。即便鲜血滴在上面,也久久不会凝固,只会随着那极细的毛丝,慢慢滚落而下,不留一点痕迹。银狐披风在离殇宫之中,便是地位的象征。曾经,她的义母将一件披风送给了她。而另一件,则在一个她视如亲生姐妹的人手里。   “想知道慕容恨的下场吗?”   见到面前的人儿若有所思,兰陵怨问道。   龙吟月依旧低着头,脑中恍然闪过一张千年寒冰般的面容。然而那记忆中阴沉冰冷的眼眸,不知从何时起,竟变得坦然澄澈。   于是,心中的不安感再一次升起。即便,他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那一定是他的错觉,亦或是慕容恨另一个充满危险意味的游戏。   就如同之前很多次那样……   兰陵怨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看到他微微侧着的脸,唇角翘起的弧度很美,只是出口的话语,依旧凉薄。   “不想。”    19 19、第十九章 重生 ...   天色慢慢亮了起来,龙吟月静静睁开眼。迷蒙中,晶亮的眸子发出点点璀璨的光,而后,又随着逐渐恢复的神智慢慢黯淡下来。   煦暖的阳光静静地射进屋内,紫铜的香鼎,燃着安神的香料。袅袅地,屋内环绕着浓浓的木樨香味。   身子依旧疲乏,这几日越发重了。等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他咬咬牙站起身,待眼前氤氲的黑雾逐渐退去,才走到榻边。   没有去取那件名贵的银狐披风,以及叠放整齐崭新华美的衣物,而是依旧换上了平日常穿的粗布青衫。慢慢走过长长的回廊,终于来到原先所住的梅林小屋。   屋前的梅花依旧静静地开放着,只是近几日疏于打理,似乎有了些将要提前凋谢的迹象。若是放在平日,见到自己心爱的梅花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那爱花如命的少年早该心疼了吧。   还记得自己刚刚来到这离殇宫的时候,恐惧孤独,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头。一夜之间失却所有至亲之人。又一夜,所有朝夕相处的伙伴全都离他而去。之后,孤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即便他每天白日里依旧可以装作麻木顺从的样子,可每每午夜梦回,梦靥总是如影随形。他原本以为,自己恐怕熬不过自己的心魔。然而,上天对他终是存了最后一丝怜悯。   那个唤作冬墨的男孩,总是会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来到他的身边,陪他说话,给他讲自己远在南朝家乡的故事。他说他的家乡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奇花异草,数不胜数。那里男子貌美,女子擅歌,曾经的女帝陛下爱民如子……   夜色中,冬墨的声音总是很清脆,话语中带着几分稚气与纯真。笑起来的时候,湿润的大眼睛会眯成两个弯弯的月牙,能让人把所有的不开心都抛在脑后。他对他言笑无忌,而他却从未有告诉过那善良的少年,自己的家乡,亦在南朝……   慢慢收回思绪,轻轻推开熟悉的门扉,入眼的物什与原先的摆放一般无二。昏暗的屋内,瘦弱的少年蜷缩在屋子的角落,怀中抱着一只半旧的风筝。   仅仅两日,眼前的少年仿佛瘦了许多,满脸憔悴。那个昔日梅林里爱笑的精灵,曾经整天缠着他有着说不完的话。现在却一动不动,象玉雕的像,只剩形体,没有灵魂。   桌上摆放的饭菜早已凉透,却是一动未动。   两日里,龙吟月被兰陵怨强留在房中,隔绝了门外的风起云涌。如今,离殇宫的天地已然换色,来来去去,不过两个朝暮。   “冬墨……”   龙吟月低声唤着,试探着靠近。   “别碰我。”让人寒透心的冷冽,从齿间逸出。   指尖在最后刹那停下,凝在半空,再也无法伸前半寸。他看到冬墨的视线似与他碰上,又似什么也看不见。昔日的信任,依赖,统统都不见了。只看见藏在里面的寒冷,还有不解和痛心。   没有怨恨,愤怒,亦或是恶语相向,一向里温和如水的少年,终究还是做不出那样的事。   “吃些东西,可好?”   几乎是哀求。   然而,终是太迟。   “冬墨曾经说过,此生此世,都要跟随着主子。如今既然主子已去,怜吟哥哥,若你还念些昔日旧情,便让我死……”   一夜之间,天旋地转,冬墨只觉得这世界彻骨悲凉。   话语里少了昔日的甜腻与撒娇,龙吟月知道,他与眼前的这个少年,再也回不去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痴情的少年这样郁郁地死去。毕竟,他已经欠他太多。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怜吟忽而抬起头,目光对上面前这心如死灰的少年。   即便知道他即将做的事情会让兰陵怨大发雷霆,却依旧无法不道出实情。   “慕容恨她,未死……”   &&&   雪色旧了,皑皑堆在蜿蜒小路的两侧。   走出梅林的这短短几步,已觉得有些吃力。怜吟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头上虚浮的汗水,微微侧头,看到身后的冬墨一直沉默着。柔软的唇紧抿成苍白的色泽,而清润的眼眸中却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急切与忐忑。   龙吟月心底默默叹息,他当然知道,此时兰陵怨留下慕容恨的性命,绝不会是忽然生出了什么怜悯之心。   给了那少年一个不算是希望的希望,他不知自己的一时心软到底算不算正确……   绕过慕容恨原先所住的宅院,龙吟月在院子后身的几间小屋前停住。这里简陋破败,原本早已废弃。然而如今,当冬墨见到那茅屋前突然出现的几道暗黑身影时,便瞬间明白过来。   他的主子,原来一直就在这里。   原来一直,离他这样近……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冬墨如何都想不明白,原本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原本他觉得是这世上对他最好最善良的两个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只能送你到这……”   龙吟月静静说着,只是话音未落,便觉得手腕一紧,瘦弱的身体已被冬墨拉住。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然而面前的少年却显示出了从未有过的固执。他看到冬墨眼中的泪光,失神的一瞬,人已被他拉进屋内。   而后,他们见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   屋内很清冷,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墨香。而那个预想中该是重伤卧床奄奄一息的落魄人儿,此时却坐在斑驳的桌案前,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唇上几乎透明,乌黑的长发宛如丝缎一般披散着。然而那双绮丽的眸子,却愈发沉静清澈了。   “主子……”   冬墨想要靠近,却觉得脚步沉重。失而复得之后的感觉,复杂得让他无力支撑。   他看到面前的女子闻声慢慢地抬起头,那宛如星河流波的眸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到自己的身上。而后,豁然轻松地浅笑起来。   像是有人打开了一扇门,把明媚的阳光放了进来。那温柔清澈的日光一下子照亮了心底晦暗的角落,扫净晦暗之气,让人只觉得胸口豁然开朗。   “桌上有点心,味道还可以。我猜你这两日,定是没有好好吃东西。”   乔莎的声音很轻,微微有些中气不足的迟缓。然而那自然流露出的恬淡自若的神情,却让人看不出半分苦痛之色。这让冬墨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两日发生的种种,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罢了。    20 20、第二十章 疑云 ...   是日,龙吟月似乎认识了一个别样的慕容恨。   这个“慕容恨”,眼中找不到昔日那可怕的暴戾和阴沉,目光犹如流水一般沉静安然。像是终于抛开了某种难言的重负,获得了重生一般。   虽然一直都强迫自己不要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与原先不大一样了。   一次次不着痕迹地,她为他看过病,替他解过围,甚至,救过他的性命……   仿佛原先那个百般折磨自己的人,忽然之间变了性情。   那一夜,万念俱灰的他明明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要与她同归于尽。然而一夜梦靥之后,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看到面前女子那黢黑的眼眸时,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自己的破釜沉舟之计,终是落了空。   他始终想不出,自己到底漏算了什么。直到此时,另一个可能忽然闪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由得一阵心潮起伏……   乔莎静静看冬墨吃了点心,又呆了一会儿,直到一抹薄霞的亮彩透过破损的窗纸映进了屋子里,才温言劝说。   “天色不早,回吧。”   冬墨闻言脸色一白,眼圈即刻红了。   “不,我不走,冬墨要留下来照顾主子!”   乔莎看着冬墨一脸决然的样子,心中流过一丝暖流。唯有在冬墨面前,乔莎才会觉得自己是真正的自己,而不是那个被称作“慕容恨”的人。然而越是如此,在如今这种情势之下,她就越不能将这少年留在身边。   于是乔莎叹息一声。   “冬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听主子的话了,是么?”   她的声音有些冷,故意带了两分生硬。   冬墨闻言咬了咬柔软的唇,许久,才嚅嚅地吐出两个字。   “不是……”   可口中虽这样说着,人却一直低着头,捏着乔莎的衣角不肯放开。   像是苦苦挣扎了许久,冬墨终于松开了紧咬的唇。   “主子曾经说过,冬墨如果想要什么,就要说出来。冬墨知道,如今主子让我走,是不想我在这里随您受苦。可是冬墨不在乎这些,不论前路如何,冬墨只想要一直跟随着主子……”   这该是冬墨第一次如此坚决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他慢慢抬起头,坚定的眸子却在下一刻呆住。   如果说真的有地狱的话,那里一定盛开着现在这般鲜艳的红莲。   冬墨定定地看着面前女子青白衣襟前慢慢渗出的点点鲜红,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直到那红点渐渐扩大,变成一朵朵艳丽的红梅,再连成一片。   诡艳,刺目。   勉力支撑了太久,伤口终于不堪重负地裂开了……   冬墨这才猛然明白,这将近半日的支撑,已是她的极限。而她之所以坐在这里一动不动,恐怕……是根本连活动的气力也失尽了。   她伤得到底有多重?冬墨不敢去想。这样一副身子却独自在这破屋中呆了两日,吃尽的苦头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冬墨只觉得心中刺痛难当,再难控制眼中的泪水。他泪眼婆娑地看向面前的女子,“主子,您什么都不必说……冬墨……绝不回去……”   可是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黑,身子已软软地倒在了桌上,失去了知觉。   乔莎看着面前昏倒的少年,原本带着些冰寒的神色却渐渐舒展开来。   如今自己连行动都困难,若是不凭借些其他手段,想必是无法让这孩子乖乖回去的吧。   “后面的事情,我猜吟月公子自会处理妥当的。不论公子与离殇宫有何等冤仇,与冬墨这一年来的情谊想必不会有假,公子定会保护冬墨周全。”   乔莎看着面前面色苍白得不亚于自己的龙吟月,淡淡地说着。   龙吟月紧抿着唇,幽静的眼眸中浮动着细微的流光。他的神情很复杂,隐隐有些微妙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原来她早就料到了自己会带冬墨来这里……   龙吟月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晕开的鲜血已迅速染红了她整个衣襟。而令他心头悚然的,却是她那平静如水的神色,丝毫看不出重伤的痛楚。   龙吟月凝眉,心中的疑云,似乎又浓重了几分。若她不是慕容恨,面对生死,这世上有几个人会有如此从容?可若她真的是慕容恨,又怎会为一个小小侍从做到如此地步?   “冬墨之事,慕容宫主自可放心。只是……”龙吟月看着乔莎的眼睛,目光忽而锐利起来,“宫主可还记得,一年之前,你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曾许给我的诺言?”       21 21、第二十一章 印痕 ...   安置妥当了冬墨,龙吟月走出梅林的时候,明月早已高悬。   轻薄的银辉洒落在晶莹的雪地里,微微地,泛着些柔和的亮光。   他抬起头,望着满天浩淼的星光。如此静谧的月夜,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睛。幽黑的眼眸里,总像是揉进了一汪从不曾兴起波澜的潭水。   那水潭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   “你若对我有所怀疑,为何不直接问我,何必如此费尽心思。你可是怕知晓什么?可是怕你一切的委屈隐忍、苦心经营,都落到了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女子短短几句话,看似什么都没有点破,实则却已将一切纠结疑虑尽数解开。   她不是慕容恨。   即便,她们有着一样的脸孔。甚至,根本就有着一样的身体。   她就那样望着他,冰澈的眼眸依旧是世人赞叹的美丽,可其中却掺杂了疏离的孤傲与坦荡的澄澈。她明明知道自己这一身伤痛是拜谁所赐,却并没有因为龙吟月的算计陷害而记恨于他。可这一份容人之量,却更加令他无地自容。   他知道自己看似纯净的身体,又沾染了一个人的鲜血。   他以为终于要结束的煎熬,却是以再次伤害了一个无辜之人而告终。而那个人,甚至还曾经有意无意地救过他的性命……   年幼的时候曾经听父后讲过,那些死去的人,一半会升到天上,一半会堕入炼狱。升到天上的灵魂会变成星星,等待着心爱的人来与之相聚;而堕入炼狱之人,则会永世承受求而不得的苦楚煎熬。于是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希望自己不要做任何坏事,怕自己会因为做错事而沉入那可怕的黑暗之中。   直到他在一片懵懂与天真之中经历了国破家亡,山河破碎……   直到他得知心中深深烙刻的那个人再也无法对他露出温柔的笑意。   恕,你那么善良,此时一定已经变成星星了吧?   恕,我恐怕……没有办法去天上与你相聚了呢……   真的,好遗憾……可是吟月,不能后悔。   脚下的步子虚浮,不知走了多久,前方 “碎雪阁”的牌匾已入眼帘。   碎雪阁,原先兰陵恕在离殇宫时住的地方。过去的一年里,明明知道这里的存在,他却尝足了不敢踏入的心情。而如今,兰陵怨暂且把他安顿在了这里。   轻轻推开房门,浓重的木樨香味扑面而来。隐隐地,似乎还参杂着些其他味道。   龙吟月微微蹙眉。   是酒。   蕴满了星光的眸子黯了黯,转瞬间,便收起了所有光华,恢复了一贯的漠然。灵巧的手指熟练地在桌案上摸索着,很快便找到了火折子。   昏黄的光亮慢慢变大,房中的另一个人影,也随之清晰起来。   “这么晚回来,去了哪里?”   今夜的月光明亮,兰陵怨一直身在暗处,于是借着月光,早已将晚归人儿的每个眼神动作,都看在了眼里。虽然时时都会有人向她禀报着龙吟月的一举一动,可如今看到这样的他,那句话,还是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得到的答案,自然只会是沉默。   兰陵怨看着面前人儿淡漠的目光毫无焦距地游离着,直到发觉桌案上那罩着银白丝绒的画卷,才渐渐定住,仿佛那里有着足以吸引他全部目光的东西。   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可是怒火,还是不由自主地平息了少许。   至少,那个人,还依然在他心里。   “‘临月照影’,完璧归赵。”   兰陵怨淡淡地说着。   轻轻展开卷轴,鲜活的色彩跳入眼中。月光下天真的少年,眉目如画,立在湖岸边,微微张着口,像是在说着什么。   龙吟月眼中一阵恍惚,点点滴滴的记忆,慢慢汇成涓涓的溪流。   似乎在很多年以前,曾有过那样一个春日的傍晚。御华湖的岸边,满坠着迷人的青玉色藤蔓与红色的花。微风忽送,带着些许甜腻的香味。   “好大胆的小贼,竟敢趁着本皇子不备偷袭!”   “莫要让我捉到你,不然定将你大卸八块!”   “喂!你的耳朵聋掉了吗?还不快快给本皇子解开穴道!”   “好吧好吧,只要你肯给我解了穴,我不处置你了便是……”   被点了穴的少年,一脸稚气的不甘,对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刺客”,竟是无计可施。   为何自己每次偷偷出来都会遇见这个讨厌的家伙!   “别动,再一笔就好。”   不远处的红衣少女却是丝毫没把堂堂皇九子的威胁放在眼里,细长的手指握着翠玉为杆的笔,纯黑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戏谑。浓浓淡淡的色彩在画纸上晕染,将少年的每一个细小的神色都描绘得巧妙绝伦。   最后一笔画下去,她成了他心口永不磨灭的烙印。   临月照影,唯一一幅并不出自皇九子之手,却被冠以皇九子之名的画卷。   然而如今,软声笑语,去了,都去了。   伸手一握,往事从指尖讥笑着淌泄而去,留不住。   兰陵怨看着面前男子痴痴地愣了一会儿,旋即又挂上了苦涩的笑意。含着回忆的清甜与心死的释然,所以,明明是一个很悦目的笑容,却美得,令人心碎……   “全都过去了,从此以后,让我代替阿姊,好好来保护你。”   娓娓低诉的话语打破了寂静,带着些从未示人的深情。   事实上,从见到龙吟月的第一面起,这个强烈的念头,就再不曾消弭过。   兰陵怨不由得伸手抬起面前人儿的下巴,望着那双总是令自己驻足凝望的眼眸。   忽然入怀的纤弱身体本能地反抗了一下,然而臂间的忽然用力提醒了他此时是谁在拉着自己……于是,他放弃了挣扎,目光变回令人心酸的空洞。   没有受到预想中的反抗,反而让兰陵怨的心境又阴沉了几分。她顿了顿,随即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又开口。   “慕容恨如此做的话,你也不会反抗吗?”   话一出口,兰陵怨立即发觉自己刚刚的问题,是多么愚蠢。   明显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忽而一僵,女子心中的怒气,再难平复。   最最不想得到的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一把抱起怀中单薄的人儿转身丢到榻上,兰陵怨立刻欺了上来。   眼见着她开始为自己宽衣解带,龙吟月终于猛醒过来,开始拼命地挣扎。   烛火摇曳,映出纠缠的人影。   原本就有些宽松的衣衫,纠缠扯打中,渐渐松散。   “你疯了么?!”   一直以来淡漠的眸子,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展露出如此多的情绪。   “我是疯了,你也疯了,这才好。”   呼吸渐渐沉重,就连兰陵怨也开始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渴望。明知道她的眼里根本没有她,可她此时却已经不在乎。只要他肯接受,她就会用最诚挚的心去守护他。   可她却看着他越走越远,宁可对那个人投怀送抱,都不肯……   “哧”地一声响,眼见衣衫尽褪,雪白香肌暴露于空气之中。入目的景象,却让已经疯狂的兰陵怨不能置信地呆住,满胸的怒火瞬即烟消云散。   原本该如白玉一般无瑕的身体,却全是纵横交错的黑色疤痕。那重重叠叠的痕迹,显然是被人故意用药烙成的。   兰陵怨如遭雷劈地愣住,因为她明白,这样的伤痕会是因何而来。即便用上再好的药膏也无法消除这刺目的印痕,他将终身背负着它们。   心底里最不愿被人触及的秘密,在这一刻,毫无遮拦地展现在这个与心底深藏的那个人有着相同容貌的女子眼底。龙吟月慢慢垂下眸,似乎连那浓密如同墨蝶的长睫,此刻也挂了淡淡类如自嘲的笑意。   心碎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哭泣?悲伤?痛苦?不,是微笑……那种完全绝望的笑意。   “这下,你可满意了?”   凉薄的话语,绝望的笑颜。他曾经是名动四方的南朝皇子,是令无数女子魂牵梦萦的绝世佳人。然而如今他国破家亡,亲人离散,孤苦无依,却还被她以心爱之人的下落为要挟,送到这暗无天日的离殇宫受尽屈辱。那无数重叠密布的黑色字迹似在狰狞地嘲笑着她,究竟是谁让这洁白如玉的仙子变成了今日的伤痕累累?   慕容恨……不……是她自己……亲手。   只因心底那求而不得的心魔。   兰陵怨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往后退。而后转身,忽然大笑,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       22 22、第二十二章 解救 ...   寒冬的夜里,难得没有呼啸的北风。四周安静异常,乔莎躺在榻上,却无法安眠。   这样严重的伤势,感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因疼痛而叫嚣着。兰陵怨留住了她的性命,却没有再进一步给她的伤口做医治。仿佛只有这样生生地看着“慕容恨”因疼痛而死,才能消解她心头之恨。   真是个女魔头!   乔莎从不是个会轻易服输的人,即便自己的身上发生了如此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倔强地从不肯让自己畏惧彷徨。   只是今日……似乎流了太多血……   强撑着看着龙吟月带走了冬墨,才开始忍痛为自己已然再次裂开的伤口做处理。待到将自己收拾妥当,已是满头冷汗。   乔莎不由得苦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得如此狼狈的样子。不知慕容恨生前到底惹过多少风流债,又结下了多少仇家,才让她这个半路接手这个身体和身份的倒霉鬼被迫每天面对各种或疏离,或畏惧,或痴迷,或幽怨的眼神。如今,甚至还险些被仇家用剑刺成筛子。   放到我们那个时代,你这种人,就叫做奇葩。   乔莎在心中无奈地控诉。   可心中空落落的,没有任何回应。   乔莎静静地等了许久,有些失望。   她还清楚地记得,两天前的那个夜晚,当冰冷的利刃刺入她的身体之时,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什么……   是那个女子,慕容恨,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那一刻,乔莎清晰地感到,她的存在。并不是幻象或者记忆,而是那个鲜活的慕容恨。   乔莎原本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个清楚,可她却只听眼前的女子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别以为如今占了我的身体,她就永远是你的。总有一日,我会将这一切连本带利取回。”   那一句话,与其说是慕容恨的警告,更像是一种无奈的挣扎。   从那之后,所有慕容恨留下的记忆,还有身体中对于某些人的执念,再没有莫名其妙出现在过乔莎的脑海里。仿佛那个叫做“慕容恨”的女子已经包裹起属于她的所有记忆,沉睡在这具身体中的某一处。   又仿佛,那个慕容恨,已经完全消失了……   &&&   入到后半夜,月光开始昏暗下来。松枝暗黑色的身躯投到简陋的屋墙上,留下一幢幢不安的剪影。一阵不易察觉的寒风拂过,伴随着几道遇袭人影的迅速跌落。尸体拍击在雪中,声音沉闷。   从一片朦胧中瞬间清醒过来,乔莎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又有新的仇家来索“慕容恨”的性命……不过无论是福是祸对如今的她都是要一样面对,因为——她现在连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轻轻推开那破败的房门,无声潜入。   轻轻掩好门,男子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眸子迅速在屋内扫了个来回,便敏锐地将目光锁定在那安静的榻上。昏暗的视线中,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单薄的身影久久驻足,冷峻的目光渐渐柔化,落在黑暗中更显得漆黑明亮仿佛碎裂的星辰。   是她吧……   追影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他看到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眉眼,只是有些虚弱。   明明知道希望渺茫,心中却依旧隐隐期待着,期待着那双沉睡中的眼眸会静静睁开,而后,他可以看到里面熟悉的灵魂。   属于宫主的,灵魂。   连呼吸都小心之至,生怕心中拼命隐忍的火焰会把点点希望烧灼成灰。   即便他明白,那样的事情,怎可轻易发生……   身体还活着……这就可以了……   追影在心中劝慰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会过多久,仿佛时间都已凝固,结成胶着的网。而屋子里的那个人始终没有移动,似乎低头凝视那张安详的睡脸便已满足。   如果可以,他私心地希望时间可以干脆停留在这一刻。   可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他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他必须马上带那个人离开。   “宫主……”   很轻的声音,像一声低叹。   如夜的男子静静凝视着床榻上熟悉的身影,眼神却没有焦距。   乔莎始终假寐着静观其变,直到听到这一声轻唤,再也无法无动于衷下去。   她已听出来者是谁,所以无力承受面前男子对于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眷恋。   心中悄然地,甚至生出了一种负罪感。不知什么时候胸口开始气血郁结,心中开始有个声音大喊着要破坏这种气氛,于是乔莎只得有些恶作剧地清咳一声,慢慢睁开眼。   之后,她看到那原本明亮柔和的眸子一僵,即刻变得晦暗,甚至,生出点点绝望似的了然。   “抱歉,叫你失望了。”   乔莎侧过头,坦然对上追影的视线。   事到如今,她不想再隐瞒什么。在她九死一生之后,便已在心中打定主意——不再小心翼翼活在慕容恨原本的世界里。   面对乔莎毫无隐藏的坦白,追影反而不知该如何招架。顿了数秒,忽而惨然一笑。   “你倒真是有胆量承认。”   没有人能够体会追影面对乔莎时的心情,面对心爱之人的身体被另一个灵魂占据剥离,明明是一样的眉目,却又分明是另一个陌生的人。不会再露出他所熟悉的神情,不会说出原先里经常会说的话。甚至,完全把自己当做一个需要时刻小心防备着的陌生人……   那样的苦楚,如同心被生生撕成两半。   于是他才会选择离开。   因为她并非宫主,这一点他早已察觉。   相传上古曾有秘术,可在人的生死一瞬强行将他人的灵魂灌入自己即将抽离的身体,以此保留住肉身的存续。慕容恨少年时候对离殇宫中事物情致缺缺,却最喜研读这些被世人看作离经叛道的隐术。追影自小跟在慕容恨身边,难免不耳濡目染了些去。   “倘若有一日我被人害死,定要试一试这秘术是否真的有效。到时候,你可要帮忙好好护住我的身体哦。”   如今看着面前的人儿,追影知道,昔日宫主口中天马行空的笑谈,已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23 23、第二十三章 火光 ...   即便追影之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乔莎的伤势,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原本已经伤得很深的伤口,并没有得到必要的医治。若非是这里的天气寒冷,恐怕早就溃烂得一塌糊涂。   如果不是自己当初任性出走……   追影低着头,只觉得牙根有些发酸。   然而此时的情势,已由不得他多做停留。   匆匆喂乔莎吃了几粒丸药,趁着还未有被发现,他们必须马上离开。   “为何要救我?”   看着面前男子沉默而忙碌的身影,依着药效恢复了一些力气的乔莎不禁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自然是为了宫主。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帮她护住身体。”   追影说得决绝,纤瘦的背脊挺拔笔直。   “那我还真是要好好谢谢这幅皮囊的救命之恩……”   乔莎揶揄着,话未说完,嘴里便又被生硬地塞入了一颗药丸。   “药效只有一个时辰,所以还是省些力气,不要多言才是。不然若是挺不到离开,我必不会放过你。”   很显然,追影已经单方面决定将乔莎的灵魂与慕容恨的身体分开来看待了……   真是不一般地固执。   乔莎在心中低叹。   若非不是出自一颗真心,又有谁肯冒着生命危险闯入这戒备森严的绝地,为的却只是心爱之人的一具身体。一个追影,实属难得。   追影整了整随身的装备,天狼星一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原本只是他自己的话,要想逃开众多高手的眼目来到这里已是不易。如今再带上受了重伤而又不会轻功的乔莎……即便丸药可保她暂时聚集气力行走,可若是不幸遇到兰陵的守卫,他不敢保证他们能否活着离开……   如今,除了孤注一掷以外,他也就只能期盼那个总爱哭鼻子的小少年关键时刻能多少派上些用场。   &&&   浓重的夜色里,花圃上还残留着未被踩踏过的积雪。一路行来,偶尔会在地上看到几具陌生的新鲜尸体。   乔莎原本以为这是追影来时灭的口,直到她注意到追影眼中同样的疑惑,才发觉杀了这些守卫的其实另有其人。然而是谁如此敏锐地洞悉了他们的行动,又这样无声地及时为他们的逃离扫去了最大的障碍?   恐怕……也只有如今已经不知沉睡在何处的慕容恨才会知道。   快要接近预先隐藏好的密道入口的时候,追影忽然停下脚步。   只因眼前忽然出现的那两道蒙面的黑色身影。   一下子看不出对方的意图,追影先是警觉起来,直到下一刻看清了他们腰间的佩剑,才收起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   “是我们。”   身形略高的黑衣人先开了口,而后两个人都扯下了面上的黑纱。   “安置在附近的守卫都已经被清理掉了。不过被发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你们。”   微弱的月光下,是两张光洁如玉的面庞。   乔莎恍然记起,面前这两个人,竟是与她在梅林有过一面之缘的筝儿和笙儿。她还记得当时,她并未给这两个为难了冬墨和龙吟月的锦衣少年好脸色看。没想到,在如今的情势之下,他们竟然会不计前嫌涉险相助。   “多谢。”   这一次开口的是追影,他的面色依旧镇静如初,明亮峻冷的眸子里,亦是看不出过多的情绪。   一种隐隐的预感,让乔莎觉得他们之前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追影大人不必谢我们。即便当年宫主打破了惯例选你做了贴身影卫,保护慕容氏的安危,依旧是我们兰陵一族的使命。只是……”兰陵筝将略带清寒的目光移到了乔莎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些乔莎看不懂的情绪。“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辅助宫主了……”   兰陵筝言罢,错身与追影擦肩而过。他身后的兰陵笙一直低着头跟随,直到走过乔莎面前的时候,才忽然顿住了脚步。他抬起头望着乔莎的眼睛许久,终也是没有说什么,便静默地离开了。然而乔莎却分明感觉到了那清润眼眸中浓浓的神伤,似是如何也化解不开的……   “这密道也并非十分安全,若是兰陵怨她追过来,我们是决计不会当面与她作对的。”   兰陵筝说了最后一句,话音还未落,两道身影便已然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与此同时……   离殇宫的另一侧,一道银紫的身影犹如一道华丽的闪电,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消息可是准确?”   兰陵怨奔袭在夜色里,眼中带着肃杀的寒意。   “是,属下曾亲自去查看,东边的守卫……几乎全被杀尽……”   一直尾随在兰陵怨身后的黑衣少女,小心地观察着兰陵怨的神色。   “可知是谁干的?”   “这……属下不知……”   敏锐捕捉到身后人儿言辞中的闪烁,兰陵怨冷笑了一声。   “逐风,是不是兰陵家从上到下,根本没有人相信我?”   听出主人话语中的寒意,逐风心中一悸。   “逐风的命是主人给的,此生此世,逐风只相信主人。至于其他人……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   “总有一天……”兰陵怨苦笑,“恐怕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倘若不是有些长老暗中想要摆脱慕容家的役使自立门户,她一个自小成长在外的兰陵后人也绝得不到这个可以替阿姊报仇的机会……   “大人!”   又一道身影飞身而至,带来了消息,“碎雪阁那边,失火了!”   “失火?”   兰陵怨不由得浑身一震,脑海中猛然闪过龙吟月苍白憔悴的面容。   碎雪阁……   “主人,可要回去一看……”   逐风试探性地询问,然而她立即感受到了身边那道黑影眼中精光一闪。她明白,兰陵家,此时正擦亮眼睛等待着什么。   “不必。”   身前的银紫身影并没有停顿,只是冷冷地甩出了两字。   逐风暗自松了口气,却开始心疼于主人的隐忍。   “是,大人。”   逐风身边的黑影爽利地回话,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主人,真的……不要回去么?”   待那危险的耳目离开,即便知道如今眼前的形势是何等危急,逐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如今倘若丢了慕容恨,主人自是无法和众位长老交代,弄不好牺牲了那么多才夺来的权利亦会被逼迫着拱手让给那群人;可若从此失了龙吟月……   “我知你心中所想。只是,碎雪阁偏偏此时起火,事情未免太过蹊跷。若此事为兰陵长老所为,这时回去,免不了正中他们下怀;若是龙吟月所为,那样凉薄的男子,岂不是死了更好……”   兰陵怨苦笑。   冰寒的风打在面颊上,她只觉得脸上针刺般痛。那痛感像是纠缠的蛇,深深钻入骨髓。可是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那双藏尽漫天星华与无尽愁绪的眼眸……   若他死了……   兰陵怨脚下轻点,越过回廊。仅仅在几个时辰之前,她才在这里听到了那个让她肝胆俱震的消息。   “恕鄙人直言,龙公子身上之毒,恐怕是离殇宫中秘传的……‘酷刑’。”   回廊上,暗自请来的圣手神医犹豫再三,还是对她道出了实情。于是,兰陵怨在听到“酷刑”二字之时,全身一僵,面色惨白如纸。   酷刑……慕容恨,果真对龙吟月施用了酷刑……   怪不得,他的脸色,会那样苍白……   怪不得,他会那样恨自己。   忽地一个翻转,就在逼近密道入口的一刻,兰陵怨猛然转身,向碎雪阁的方向奔去……   &&&   夜风习习,新鲜干冷的寒风吹打在黑夜中两个刚从密道中逃离的人。   顺利通过了密道,身后,竟然未见半个追兵。   许是乔莎的伤势太过严重,还未到一个时辰,丸药的药效便已经散尽。在失去知觉之前,她只看到离殇宫的某个地方远远地泛着火光,光亮似要染透半边夜空……       24 24、第二十四章 追影 ...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穿透覆满了白雪的雪松的时候,追影跪在雪地里。双膝已然冻僵麻木,起初的酸痛,都已被冰寒所取代。   他的面前,是两间低矮的茅草屋。篱笆墙的院落,房檐下错落的摆放着几个宽大的竹篾。竹篾中晾晒着几味药材,伴着盈盈的冬雪,散发着阵阵独有的药香。   追影一直低垂着眼眸,他的身边,已经被封住了穴道的乔莎静静地睡着。并不强烈的阳光下,她的面色如雪一般白净剔透。清丽的眉目舒展着,似乎看不到半分重伤的痛楚。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   又过了许久,茅草屋里终于隐隐传来了簌簌的声响。而后门“嘎吱嘎吱”发着悠响慢慢打开,门内的人儿,在看到雪地里的两个人的时候,忽然定住。   即便分别已有十年,即便其间再未谋面,甚至连他的消息都再少听到。然而当他看到雪地中那个清秀却挺拔的峻影时,还是一眼便将他认出。   他和他的娘亲很像,不仅是俊美的容貌,还有那执拗的脾气。想做什么,便谁也拦他不住。即便抛家舍业,亦是无惧无悔。   “你还回来做什么?我早已没有了你这个儿子……”   立在门口的人儿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便复又关上了屋门。   风雪无声刮过,追影依旧低垂着眸,细小的雪沫落到乌黑的发上,他却一动未动。   “若爹爹肯救她,我愿从此留在这里潜心修习医术,再不会踏出莫家庄半步。”   坚定的话语从口中溢出,依旧是从未变过的清朗悦耳。追影当然知道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若是交易达成,他将永远失去自由。今后的生活,全都听从自己那个冷漠偏执的爹爹安排。   而依照爹爹的性子,必是要他与离殇宫,与慕容恨断个干净。   这对他而言是何其残忍。   只是如今,面对身边重伤的人儿……   追影垂眸抿了抿唇,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自家门前。   屋内一直没有声响,门也再未打开。   太阳升了起来,北风呼啸着刮过。追影皱了皱眉,起身折了些松枝轻轻盖到昏睡的乔莎身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很微弱,几乎不带着温度。   倘若爹爹不肯出手相助,那么明日……   不。   也许已拖不到明日……   止痛的药剂分给了乔莎一半,如今早已半点不剩。强撑着来到这里,半日下来,自己身上原本的伤口已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还好这天气够寒冷,呆在这冷风里,痛感似乎也减弱了不少……   追影模模糊糊地想着,忽而自嘲地笑了起来。只可惜就连嘴角似乎也被冻僵了,他的笑意僵住,逐渐迷离的目光定格在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双干净的黑色布靴上。   他记得爹爹素来喜好干净,衣帽鞋袜从来都是纤尘不染的。小时候他调皮贪玩,每每弄得一身泥雪回来,爹爹都会狠狠地打他一顿手板,再叹着气一件件为他清洗。爹爹原本有一双十分美丽的手,只是后来变得粗糙了。   为了他。   可是他却任性地离开了家……   “如果你死了,我必不让她活。”   模糊中,追影似乎听到了爹爹的声音。像清冽的溪水,澄澈又不失柔韵。明明是严厉的语气,却依旧让他觉得温暖。就像小时候,依偎在他怀里,听着故事入眠。   &&&   温软干燥的空气混着浓浓的药香味吸入鼻间,乔莎的意识渐渐复苏。微微睁开沉重的眼,耀眼的日光,刺得她又迅速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   入目的是布置简单的房舍,简单,却又不失清雅。   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听到追影说过,离开离殇宫之后会先带她回自己的家中,请爹爹来为她疗伤。如今想来,这个地方,似乎该是追影的家了吧?   那样冷淡锐利如同黑夜的男子,她的家,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乔莎静静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似乎,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她慢慢转过头,明灿的日光下,一个身影正斜倚在窗边。他的衣衫很普通,似乎在这个地方许多人都穿着这样的衣袍。可面前的人儿,想必定是她见过穿得最好看的。他的发式也很普通,黑色的长发很柔亮,整齐地绾着。他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漆黑的眸子在夜晚里一定会是很明亮耀眼的,然而如今在这明媚的日光下,却多了几分柔和。   乔莎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又似从来未有见过。   像是有所感应,那人抬起头,对上乔莎好奇的眼光。   “醒了?”   声音中带了几分沙哑,却依旧很好听。   “你是……追影?”   话语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乔莎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这是那丸药所致,再过几日便可恢复。”   被人用这样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追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原先的衣服爹爹要走说要拿去洗,可这一洗便洗去了个无影无踪。虽然多年未见,他还是多少明白些爹爹的心意。既然是自己主动提出会留下,那么就要遵守诺言,于是干脆连发式也改回了普通的样子。   许是终于确定了乔莎的身份,如今追影再看乔莎的时候,眼中少了几分昔日的倾慕与崇敬,多了几分慵懒与随意。不过这对于乔莎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如释重负。   “多谢。”   乔莎轻松地笑了笑,即便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不过,真的已经好了许多。   “不必,我只是为了宫主。”   追影固执地说着,侧过头,目光望向窗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些不习惯。不习惯那双眼睛,那种音色,说出如此礼貌而疏离的话语……   “篱儿,她可是醒了?”   一声清冽的低询从屋外传来。   “是的爹爹。”   追影提声回了一句,语气很是尊敬。甚至,带了些难得一见的无措。   “篱儿……是你的本名?”   乔莎问道,继而又了然。追影,该是慕容恨取给他的名字吧。   追影,如影相随。   “拐了我儿子这么多年,竟连他的本名也不知晓。慕容宫主果真名不虚传呢。”   凉凉的话语再一次传了过来,门前的布帘被掀起,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有着很清俊的眉眼,却总是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感觉。   面对追影爹爹颇具特色的开场白,乔莎原本准备好那些感激的话,此时也没有了出口的语境。眼看气氛尴尬非常,她不自觉将目光投向追影,却见他早又别过了头,丝毫未有要来打圆场的觉悟。   看来这个男子已经铁了心要把乔莎的灵魂与慕容恨的身体一分到底了。   乔莎在心底叹息,再一次暗骂这替慕容恨背黑锅的不爽感觉,于是一口气沉丹田,转过头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丝笑意。   “莫伯伯真是谬赞了。”    25 25、第二十五章 青绝 ...   早在乔莎昏睡之时,莫濯清便不止一次地审视过面前这个上下不过二十岁的女子。他有些想不通,即便容貌生得美逸些,也不至让自己的儿子如此痴心地跟随。更何况,她是慕容恨,离殇宫的少宫主,江湖上少年成名的魔教教主……   即便她此时看起来……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乖戾嗜血……   清冽的眸子不自觉注视着对面刚刚从昏睡中醒来的女子,她的神色很平静,目光沉静坦然。本就已是绝美的容颜,此刻泛了微微病态的苍白,却更平添了几分出尘的气质。明明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女魔头,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阴险与诡谲。她会那样温柔地和篱儿交谈,她会那样坦诚无害地看着自己……   莫濯清暗暗咬咬牙根,提醒自己冷静。他知道越是这种看起来无害的人,越是心机重而城府深,也就越是伤人于无形。   十年的夺子之痛,他一刻都不曾忘记。若非是答应了篱儿,他早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她。   “慕容宫主伤愈之日,便是离开敝处之时。”莫濯清冷冷看着榻上还很虚弱却一脸平静的乔莎,“这是答应救你的条件。从此之后,篱儿不会再追随你,你也不许再纠缠他。”   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莫濯清说得坚决,不容一丝质疑。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股这里男子少有的凌人之气。   自从乔莎来到这个世界,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一个男子,用这种眼神,这种语气和她交谈。即便是当初受伤而被兰陵怨囚禁的日子,那些看守着她的侍卫们,也都是用一种带着提防与畏惧的眼神,远远地盯守。仿佛她们所看守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嗜血的恶魔。   追影依旧静静立在窗边,他的神色很平静,眼眸依旧低垂着。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质的窗栏,栏上细小的木屑刺进了肉里,却浑然不觉。   他在等待乔莎的回答……   屋外,风雪早已停住。压在雪松枝头的雪白似又变厚了些。一条碧绿的松枝被厚厚的积雪压折,“咔嚓”一声,惊飞了树下觅食的鸟儿。   “莫伯伯放心,慕容一定做到。”   乔莎一字一句说着,即便她心中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追影摩挲着木栏的手指僵然停住,指尖木刺带来的痛楚,逐渐清晰起来。   莫濯清未再多言,只静静凝视着乔莎,眼中似有什么迅速流过,之后转身前留下四字。   “如此便好。”   待到莫濯清离开,追影将目光落到此时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女子身上。   “若你独自上路,以你现在的身手,有几成把握能安然活过三年?你可知你刚刚的话意味着什么……”   追影冷冷地说着,眼神中已带了些怒意。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为什么……却又让他觉得熟悉……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悠然地翻身睡去,舒展着如画的眉目,似是从不知愁滋味。   若你三年之内让这身体有了闪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一次能下地行走的时候,乔莎立在窗边,对着那雪峰顶上的重重楼宇发了许久的呆。   有那么一点点画面,总是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梦中,离殇宫的某处燃着一片火光。   心中隐隐地,有些痛。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只是……会忽然觉得疲惫……   “你可是有把柄落在宫主手上?”   追影表情随意,看着乔莎的眼睛却透着认真。而后,他看到面前的女子微微顿住,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果然……   少时的宫主个性洒脱,绝不会用此方法要挟他人,直到老宫主突然离世……   从那时起,他虽依旧日日跟随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时,却总有种遥不可触的感觉。   “我忘记了……”   乔莎说着,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冰雪覆盖的峰顶。并非是她有意隐瞒,而是,她真的忘记了……   她只记得慕容恨从她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一定对她很重要,以至于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之感几乎让她昏厥过去。如今,不论她怎样回忆,脑海中某个地方,总是空落落的。像是离殇禁地前那无根之风,总是让人觉得彻骨悲凉。   “今晚三更,半山坡崖。”   追影的声音很轻,乔莎身子僵了僵,余光扫过正在专心研读医书的追影爹爹,心领神会地未有追问什么。   半山坡崖,离茅屋有半里路。不算近也不算远,却是如今乔莎可以步行的极限。   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一条人影早已立在了崖边,手里倒挽着寒光飒飒的长剑。山间风大,吹得他长衫下摆飘飘扬扬。站在月光下,总让人觉得那样落寞。   北风呼啸着刮过,崖底是无尽的黑暗。   月光如水,天空中还有异常明亮的星,闪动不确定的,寒冷的光。   乔莎跟着他,默不作声地走到一处平坦的阔地。地上积了厚厚的雪,来来回回几串脚印,想必是他之前留下的。   “今日起,我教你剑术。”   追影说着,将一把纤长的银剑交到乔莎手中。   “这是宫主的剑——青绝。”   乔莎接过,手中陡然多出的冰寒,古雅的剑柄上镂刻着两个弯弯曲曲的字。   青绝。   很奇怪,这是一把上等好剑,却没有剑鞘。   “你身上还有宫主的内力相助,想必学起剑来不会太过吃力。不过即便如此,我们时间不多,我也只能尽力多教你些保命之术。你需细细记着,即便这几日无法完全学会,等你离开之后,也要勤加练习……”   沉寂的风,带起纷扬的雪屑,穿过两人之间。凌晨的黑暗中,只看到他一双眼晶莹明亮似碎裂的星辰。   “等你伤愈之后,我会送你去前往北都的官道。到了北都,自然有人会替我护你。”   仅仅半日,他便已为她想好了离开茅屋之后的对策。即便他曾经莫名地希望乔莎能够拒绝莫濯清的要求……   风雪中,乔莎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身影,慢慢的,出剑,回身,飞纵……   她原本以为如此繁复凌厉的剑式必定很难贯通,学起来才发觉,这其中许多小细节,竟然出奇地适合她某些算不上大众的小习惯。仿佛这套剑法,便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   认真的时候,时间总是如流水一般飞逝。   “天快亮了。”追影停下来,望了一眼东面,“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追影又将内力的运用细细地讲给乔莎听。追影说得很仔细,生怕遗漏了什么。乔莎一直努力地记忆着,她原先在慕容恨的书房里也曾细心地研读过有关内功的书籍,然而却如何尝试都不得法。最后的成果便是仅仅能勉强跃上院中那棵梧桐。这一次,她却真实地感觉到了体内似有一股力量,可以随着自己的意志流转,生生不息。    26 26、第二十六章 梅香 ...   寂静的夜,轻袅的笛声细细,传入榻上未眠之人的耳畔。   乔莎睁着眼,夜色还不深。   清远的笛声绵绵,今夜,似乎吹得格外悲凉。   如同,那吹笛之人的心境。   闻笛知心,这是乔莎教给他的。   这将近月余以来,追影每夜指点乔莎练习剑法。作为报答,乔莎则以笛法相赠。笛是她小时候跟着孤儿院里看门的老爷爷学的,若那位老人知道如今自己又收了徒弟,该会很开心吧……   只是不知是不是在这个世界呆了太久,她竟有些记不起爷爷的样貌了。   长夜难眠,乔莎试着调动体内丰沛的真气,却依旧如之前每次那样,在循环了一个来回之后,胸口开始异常地烦闷。气血翻腾,似有什么咆哮着,想要从身体里冲将出来……   只短短一瞬的时间,额头便已布满了冷汗。   神智逐渐被翻腾的热血所覆,心中那不知如何而来的乖戾之气似再也无法控制……乔莎猛然翻身坐起,才发觉自己的五指竟然已生生在榻上留下了近半寸的指痕。   巫蛊心法。   乔莎苦笑了笑。   最后一夜,乔莎来到半山崖坡。   没有一颗星的夜晚,就连北风都显得格外萧瑟。   两人见面,依旧不必多言。相处一月有余,对方的脾性如何,自然也摸清了许多。   追影静默地看着乔莎练了一套剑法,如星的眼眸里,映出了青衣女子飞舞的衣袂。   即便再是费尽心力,一套剑法,三十二式,一月时间,已是极限。庆幸的是乔莎悟性很高,虽然只是短短时日,便已能将这剑舞出风姿。   那样翩然而洒脱的凌厉身姿,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那些本以为早就尘封许久的旧事里,曾有人一脸倨傲与得意地说过,“想学上乘剑术去寻你娘亲?你拜我为师我才教……”   满天的芦花纷纷扬扬,象一片早降的雪。   衰草如霜,芦花如雪。   小小少年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那上下翻飞的娇小身影,觉得好像是在梦中。   “我听说,你是莫家的小少爷。练剑这种苦差事,想必也不是你这种身份的男孩子能够坚持的。你若中途而废,我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一脸倨傲的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居高临下俯看着他,手中的银剑那么漂亮,舞起来的时候,银光闪闪的。   “除非你随我回离殇宫,发誓一生一世都追随我!”   昔日的笑语仍在耳畔,一生一世……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短暂……   追影低下头,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北风吹在俊美的脸上,有些沙沙的疼。他从未发觉,冬日的风,竟然会这样冷。冷得,似乎连心都凝结,稍微一动,便泛起难忍的刺痛。   夜色中,一只精致的酒壶递到了沉思人儿的面前。追影定了定,收起纷繁的思绪。抬起头,看到一脸淡然笑意的乔莎。   “这是梅花酒。”   犹豫了片刻,追影还是接过酒壶取下软塞,绵长的酒香飘了出来,很熟悉,是离殇宫梅花的幽香。追影轻抿了一口,让那微微带着点酸涩口感的酒液缓缓滑过喉间。   如果说最初的相处是双方各怀心事的合作,那么如今的二人,便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多谢。”   话一出口,追影却立即觉得可笑。明明……只是一口梅花酒而已……   “就当我敬你救我性命。”   乔莎说着,也饮了一口。   “不必,我只是为了宫主……”   追影黯然,如今能为她做的,已经不多……   “她那么看重你,必然是希望你过得好的。”乔莎说着,仰首将所剩不多的几滴酒液倒入口中。“若她回来,看到你如此神伤的模样,想必定是要发脾气的。”   乔莎说着,摇了摇空空的酒壶,笑。   “莫要到失去之后才后悔……”   追影闻言,看到面前的女子唇边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像是晕了水的墨卷,渐渐地,模糊起来。   “原先冬墨曾经和我说,他想作一只风筝。他问我可不可以一直跟随着我……”   乔莎立在雪地中,漫天的繁星映入她那绮丽的眼眸里,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说不出地哀伤。   “我那时觉得,冬墨年纪尚轻,怎会懂得爱慕为何物?更何况是对我这样自己都觉得来路不明之人……现在想来,却觉得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即便当初答应他又如何,让他留在身边,等他哪一日真正找到自己所要的便放他离开不就好?何必要那般狠心,罔顾那小小少年的心意……”   乔莎没有再说下去,她原本觉得自己够洒脱,可心间此时却隐隐地疼痛着。   “原来你竟都已知晓……”   追影心中微微一颤,他原本想明日离开时再告诉她真相,却未想到,面前的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慧剔透。   他看到她的面色,依旧平静如水。这些天来,一直是这样,即便是被受伤的剧痛所折磨的时候。   那伤本就极重,加之兰陵怨曾有意废她武功。莫濯清答应救她本就是为追影所逼迫,治伤之时,更是半点镇痛之药剂都不曾给过。可她却始终泰然处之,面对刻意刁难,却从未记在心里。   其实离宫时的那一场火,原本就不是梦境,亦不是巧合,而是助乔莎逃离的精心安排。而能够接近碎雪阁的人,胆敢在那里放火的人,为了她甘愿舍命的人,除了冬墨,还能有谁?   电光火石之间,追影恍然明白,原来在火起的那一刻她便已将一切看透。只是那时的她,却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如今,她是有意在惩罚自己……   “这是冬墨要我交给你的。”   追影从怀中取出一物,展在乔莎面前。   那是一块扁方形的墨玉,正面是一个“墨”字,反面则是极精细别致的繁复纹路,神似衔灵芝的凤凰。皎澈的月光之下,墨玉静静散发着温润的光,像极了那少年明亮而湿润的眼睛。   乔莎将墨玉握在手中,觉得如有千斤之重。   乔莎明白,这样的物件,绝不是任一个普通少年所能拥有的。   想来,冬墨的身世,并不仅仅是一个南朝的花匠之子那般简单。       27 27、第二十七章 玄机 ...   那夜的转天,乔莎便离开了莫濯清的茅屋。依照约定,追影留在了那里。   积雪覆盖的半山坡,乔莎走在雪中。身上披了件银白披风,仿佛要融入那茫茫白雪之中。   刚刚踏出刻了莫家图文的石碑不远,面前便迅速跃出了几道闪着寒光的身影。   乔莎心中冷笑,来得竟这样快。   “慕容恨,快快束手就擒!”   为首的黑衣女子声音洪亮,眼中闪着精光。   她大概没想到慕容恨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只身踏出莫家的势力范围。一个被废了武功的女子,即便重伤已愈,又怎是她们的对手?看来今日是老天垂爱,给了她们几个这轻易立功的好机会!   寒风飒飒中,银白衣衫的女子神色无波,清楚地感知到面前的杀机,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滞地踏入了重围当中。   身体内的血气开始躁动起来,这一次,乔莎却没有刻意压制那一股莫名而来的戾气。唇角微扬,不由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意。而后,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人人胆寒。   倘若乔莎可以看到此时的自己,或许亦会为那森然的眼神而惊诧不已。   “哼!困兽之斗!”   黑衣女子冷哼了一声,声音未落,人已挟着寒光飞身而来。而后,她看到另一抹银光宛如毒蛇,挟着巨大的内力,只消一瞬,便震得她肝胆俱裂痛达百骸。   谁也想不到,那个传闻中早已经成了废人的离殇宫主,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内力。其他人连反应也不及,身体已被高速流转的剑气刺穿,转眼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血,在离开身体的一瞬便被凝结成冰……   如果说还有人能够思索的话,那么在她的眼中,那只能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没有反抗,连逃逸也不能,仿佛所有人就只是为了站在那个位置等待被宰杀一样。   “怎么可能……”   最先出击的黑衣女子倒在一片冷凝的血中,嘴唇颤抖着,眼中带着惊恐与不可置信。   风雪渐大,转眼间,风挟的积雪便把那几具尸体覆上了大半。   追影站在雪中,如星的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冻僵的尸体上几道陌生的剑痕。唇边还挂着未及褪去的欣喜,心却已坠入了千年寒冰之中……   &&&   离殇明月夜。   一袭黑影悄然立在那飞扬卷翘的重重楼宇之上,一双绮丽的眼眸,冷冷望着碎雪阁的方位如今那早已冷凝的灰烬。   短短一个月,梅林里早已人去屋空,唯有那只半旧的风筝,依稀还残留着些过去的颜色。就连昔日院中那一株终年生长的梧桐,也颓然落光了叶……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你说那地牢里的人还能坚持多久?”   “她闯了如此大祸,就算长老们不杀,受了那么重的刑,恐怕也活不过一两日了。”   “说来也是可怜。”   “那样半路杀出来的人物,恐怕长老们从来没拿她当过自己人呢……更何况她竟然大胆妄图谋害咱们宫主。”   两个端着锦盒的侍女从檐下走过,慢慢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乔莎从屋檐上下来,沉思了片刻,只身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地牢外梅香阵阵,牢内却是一股血腥腐臭之气。无声解决了看守,乔莎来到内间,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依稀可见墙边绑着一具人形。   若非是那银紫的深衣,乔莎险些认不出兰陵怨来。原本那风华无尽的女子,如今却满面憔悴。几根粗大的银刹钉,封住了她几处大穴。鲜红的血,沿着那银白的利器蜿蜒流下,积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凝固,变色。   许是听到了动静,那枯瘦的人儿睁开了眼。布满血丝的眼瞳中,映出了乔莎的身影。没想到,仅是这么短的时间,她便已经能够只身来到这里。当初,确是小看了她……   兰陵怨脸上嘲讽一笑,神情却依旧桀骜不羁。   “早猜到你会回来,舍不得那少年么?”   即便虚弱不堪,兰陵怨的眼神,依旧犀利。   “冬墨可还活着?”   乔莎问,面色平静无波。   “你来晚了一步,你那小男宠,早已不知去向。”   听到冬墨或许还活着,乔莎微松口气。而兰陵怨见状却冷哼了声。   “另一个人的安危呢,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乔莎凝眉,她自然知道兰陵怨所指的是谁。只是如今的她已经摆脱了慕容恨对她的影响,于是对于龙吟月,也不再有那些莫名的情愫萌生。   兰陵怨得不到慕容恨的回答,许久,才幽幽道,“他还真是可怜,被人翻来覆去地利用,直落得体无完肤的下场,却没人记得了。”兰陵怨说着,别有深意地望了乔莎一眼,“你既无半分留恋,我亦没什么相告。只劝你那巫蛊心法还是莫要再练了,如今你的前尘往事,可还记下几成?”   原本以为兰陵怨是在故意搬弄是非,乔莎本不想再与其周旋,然听到此处,刚刚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   “巫蛊心法威力虽大,却依旧是旁门左道。若想入那化境,则必经三死三生,之后忘情忘爱,方能天下无双。是故天下人虽知晓它的威力,却没有几人敢去尝试。我看你如今经脉受阻,气血逆流,恐怕已经走火入魔过多次,亏你还能安然活到现在……”   兰陵怨没有说完,便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急促的喘息之后,吐出一口血沫。   乔莎慢慢回想,这些天的状态,自己是清楚的。私下里也隐隐觉着该与这心法有关,然而对于这些,她却还是知之甚少,于是才想着回来时把心法取走仔细研究。如今看来,似乎,已没有那必要了……   “如果我未猜错,你那本心法,是早被人动过手脚的……而那人,也许很快便会去找你……”   兰陵怨看着她,眼神笃定。逐渐变得暗淡的眼眸中,竟然隐隐藏了几分森然的期待。   那人骗了你,也骗了我。   如若你们见面,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你是否会像我那般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确实,值得期待呢……   乔莎看着眼前之人扭曲的笑容,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自是有求于你……”   想是自己都觉得离奇,兰陵怨说着,竟自嘲地苦笑起来。   “如今我自知命不久矣,他日若是兰陵一族蒙难,其他人倒是死不足惜。只请你看在昔日的情分之上,保住筝儿和笙儿的性命……”   兰陵怨直直地看着乔莎,唯有在那一刻,才有那一丝脆弱从眼底划过。    28 28、第二十八章 酒肆 ...   山脚下,醉仙楼。   没有山上那般风雪飘摇,天却依旧冷得吓人。还好寒州的居民早已习惯了这极寒的天气,依旧生龙活虎地活着。   “你们可曾听说了,南面的青耀又吞并了周围的两个小国,如今,疆土已经扩展到咱们北国边境了!”楼堂里,满面红光的魁梧女子圆睁着醉眼。   此语一出,立即引来了众人的注意,便有人立即接口道:   “我听说那青耀的赤裳王是个厉害人物,如今青耀开疆辟地多半是她的功劳。青耀女帝特封了她一字齐肩王以表功勋,还表意要把唯一的皇弟许配给她。怎奈那赤裳王却并不属意那金枝玉叶,却转手拿了张画像出来,说今生非那画中公子不娶。”   “能抵过了那青耀皇子,想必那画中公子定是俊美非凡吧!”   “那可不是!据说那公子乃是天下第一绝色,美得若天仙下凡一般。只是……”   那说话之人言到此处故作神秘地呵呵笑了两声。   “只是什么?你倒是休要卖关子!”   “只是那画中公子却不在青耀,而在我北国境内!”   “哦?如此人物,必是哪家大户的公子罢?”   “这位大姐只猜对了一半!要说那公子的身世,可真称得上传奇。那少年本是凉陵凤家家主与她买来的胡人小侍所生的庶子,可惜那公子命薄,出生不久那胡人爹爹便撒手去了。小公子养到四岁,那年上元节随着家人一道去赏灯,却被人牙子拐了去,从此音信全无。那凤家本就觉得那孩子出生便克死生父,实在是命硬不祥,加之又有一半低贱的胡人血统,这丢子一事见许久未果也就不了了之。谁成想半月之前,那公子竟然自己找回家来。凤家见昔日的孩童已经出落成亭亭少年郎,便欣然将其认祖归宗。更没想到仅过了几日,那青耀赤裳王寻夫的消息便传到了北国。而那画中的公子,正与凤家失而复得的孩子有六七分相似!”   众人闻言,不禁一阵唏嘘。   “这天下竟有这般巧事!”   “可不是!如今咱们北王正忌惮着青耀大军,得知了那公子的消息之后,便笃定这是与青耀结好的绝佳机会。于是便收了那凤家公子为义子,以皇子的身份与青耀联姻,借此笼络赤裳王以保北国太平。”   “如此一来,咱们北国既与青耀成了姻亲,就不必担心战乱波及了啊!”   酒客们听到此处,无不面露欣慰之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这一桩巧事,一时间,这酒楼之中倒是热闹非凡。唯有偏僻的一角,一青白衣衫的女子始终未发一言。   她的腰间挂着鹿皮包裹的长剑,身上的银狐披风软光融融银子般亮。   一壶酒,几样精致小菜。像是独饮,又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酒肆的门忽而被打开,冰寒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直冷得酒客们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抬头往门外望去。却见一俊朗的公子手握着寒剑冷着脸走了进来。   这公子生得十分俊美,长眉星眸,直背细腰,一头如墨的发丝束在脑后,更衬得周身上下俊朗不凡。   在场之人的注意不自觉被那浑身散发着凌人之气的清俊公子吸了过去,唯有那女子依旧低着头凝思着,伸手执壶给自己倒了一盏酒。还未及饮,却被身边不知何时伸出的一只骨节秀气的手将酒盏拿了去,仰首便一饮而尽。   北地酷寒,酒,也自然都是烈酒。   “这酒如何?”   女子抬起头,波澜不惊,绮丽冰寒的眸子对上面前那盛满了怒意的星眸。   很显然,这两人,必是旧识。   寒州地处边陲,远离朝堂,因此便成了江湖中人时常出没的地方。江湖恩怨,无非正邪两立,爱恨情仇。在场的其他人这才注意到那坐在角落的女子,亦是面容绝美气质不凡,两人处在一处,正好似一对玉女金童,于是投过来的目光不约而同带了几分暧昧。   “你明明武功已复,却为何要瞒我?”   想起自己教习女子练剑时的种种辛苦与苦心,追影心中便越发一股怒气上涌。   这个心沉如海的女子!   面对眼前人儿的诘问,乔莎未置一言,只静静又执壶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也仰首啜了进去。   这酒的确很烈,流过喉咙的时候,像是被刀子割过一样的感觉。   早料到面前的女子会是这副样子,追影虽心中气恼,却也无计可施。一扬袖,一轴画卷便飘然落到了乔莎面前。之后,他看到面前女子的眼神慢慢定住,微微拧了好看的眉。   “这画像虽只有六七分相似,却值得去赌一赌。”他看着乔莎,眼光越发深沉。“如今他是北国救星,留在宫里必不会受委屈。半月之后,赤裳王会亲自来北国迎亲。而寒州,则是必经之地……”   追影未再说下去,然其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事实上,乔莎离开莫濯清那里不久,追影便也离了茅屋。莫濯清虽有言在先,但对于追影的离开,却出乎意料地默许了。从半山到离殇,他始终默默地跟随在她身后。乔莎自是明白追影是担心她无法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危险,而在半山那一战之前,就连乔莎自己心中都不曾有过把握……   直到几日之前,乔莎忽然发觉身后的气息陡然消失了几日。   原来,他亦是在为寻找冬墨奔波……   乔莎握着酒盏,忽然觉得那一句“多谢”太过苍白。   “不必谢我,冬墨失踪,也是我要他助我在先。只求你在找到他之后,能多少安分些……”   似是看出了乔莎的心思,追影淡淡说着。那双星眸漆黑乌亮,像是浸在水银中。   忽然又想起那离殇禁地前的雪夜,那放弃了离宫机会的少年……   曾几何时,自己甚至还对他那坚持嗤之以鼻。如今才发觉,倒是自己更偏执些。那种被心里的那个人记挂着的感觉,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若是找到冬墨,不要辜负他……”   追影说着,仰首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发觉,那语气中夹杂了太多的悲哀,以至于让听者都觉得心头莫名一悸。    29 29、第二十九章 “丑郎” ...      之后的三四日,乔莎便一直住在寒州的客栈里。   客房不算大,生了旺旺的炭火,倒也暖融融的。从临街的窗子望下去,外面便是熙熙攘攘的集市。街边总是会有一个卖酒的婆婆,日复一日站在同一个地方叫卖着。   梅花酒、雄黄酒、桂花稠酒……   乔莎不自觉捏了捏挂在腰间的墨玉,只希望日子能过得再快些。   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冬日的宁静,街上的人们纷纷躲闪。   “喂,还未给酒钱……”   酒婆婆忽然喊了声,许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竟未发觉到那危险的临近,推着车子去追那打算趁乱溜走的几个年轻人。   而当她终于看到那伴随着一路飞扬积雪而来的马队时,身子早已不听使唤地瘫在了路中央。   在场之人无不呼吸一滞,却也明白无法力挽狂澜,只得暗暗悲叹此后怕是再也没机会喝到如此醇香浓厚的酒水。而就在那铁蹄将要踏过老人的一瞬,一道青白身影从不远处的客栈窗口一跃而出。   一连串酒坛破碎的声音伴随着马匹的嘶鸣,马儿惊得扬起前蹄,而那驾马之人却并不打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作停顿,马鞭一扬,便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酒婆婆愣了许久,才颤巍巍从刚刚的惊险之中回过神来。她看到自己的面前正立着一个样貌极美的女子,一双冰澈的眼眸定定望着那散了一地的碎瓷坛片。   浓浓的酒香随着寒风扑面而来,其间隐隐地,参杂了些梅花的香气……   &&&   破旧的木推车行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今酒已经悉数交待在了那马蹄之下,酒婆只好心疼地另回家取新的来卖。不过所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只要命在,其他的就还会有……   酒婆一直这样觉得。   “前面便是我家了……”   酒婆将推车放好,又转身拉起了乔莎的手。一路上,她都是这样笑眯眯地拉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姑娘。   酒婆的手很粗燥,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自从离开孤儿院之后,乔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于是便这样鬼使神差地任由这老婆婆将她拉了来。   山脚下并不算大的偏僻院落,房前的土灶上还冒着袅袅炊烟,显然酒婆并不是独居。   酒婆朝着屋内招呼了两声,没人回应。   “丑郎不在,想是上山采梅去了。”   酒婆依旧笑眯眯地说着,拉着乔莎进了屋。昏暗的屋内充斥着酒香,以及一阵阵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寒舍简陋,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这梅花酒是我家丑郎今日才酿好的,味道还算纯正,乔姑娘若不嫌弃,便尝尝吧。”   乔莎看着碗中的暗褐色酒液,放在鼻尖轻嗅了嗅,而后饮了一口。入口时微微酸涩,回味时却又觉得浓香馥郁。竟与记忆中的味道暗暗相合,分毫不差……   乔莎忽然想见见那个酿酒的人。   见到乔莎回味的神情,酒婆又言道,“我酒婆酿了这许多年的酒,也是第一次尝到如此别致的酒香。丑郎是个少有的剔透孩子,只可惜命却太薄,遭了场火,失了家人,连容貌也毁了……”   后面的话酒婆还是没有说出口,混黄眼中已染了些忧色。   她年事已高,如今上天赐她如此乖巧的一个孩子守在身边照顾,自然是好的。可她却并不想因此耽误了丑郎终身。那样如冰雪般无瑕剔透的孩子,若是许给平常山里樵夫家那些只重色相的粗俗女子,必是要被糟蹋的。可看着如今眼前这样的姑娘,如此样貌气度,便是迎娶个小侍,也断断不会挑选一个毁了容貌的男子……   想到这里,酒婆只得默默轻叹,暗暗为自家的孩子心疼起来。   丑郎回家的时候,正赶上乔莎准备告辞离去。   刚刚走到篱笆院门前,乔莎听到脚步声回头,正好看到那在雪地里向这里走来的人儿。怀里捧着一把梅枝,枝上是一朵朵欲开未开的红梅。他的面上覆了薄纱,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是一双略带着氤氲雾气的眸子,被火灼烧得损了视力,只堪堪辨得近物轮廓。眉心间那一块暗紫色的疤痕,昭示着他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一道疤痕,一副薄纱,让人隐隐猜到那被刻意遮去的面容是何等让人在意。   许是视力的缘故,那男子并未发觉家中的客人,只静静沿着后院的石子小路回了屋子。   脑中不自觉地,出现一幅画面。火红的梅林里,一身质朴青衫的瘦弱男子,怀中捧着稚鸟的巢,嘴角牵出绝美的笑颜。   乔莎无奈地叹一口气,收回思绪,只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还真是巧的很呢……   &&&   自从那日与酒婆相识之后,乔莎每日再路过酒摊的时候,酒婆便会笑眯眯地拉着她说些有的没的。而唯有在这个时候,众人才会惊奇地发觉,那整日里冷若冰霜的女子,眼中竟也会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不知是否是天气过于寒冷的缘故,有那么几日,酒婆的摊位并没有在客栈底下出现。酒婆年事已高,住处又寒冷偏僻。乔莎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来。于是干脆提了糕点,打算亲自去家里看看老人家身体是否有恙。   远远地看到雪山下宁静的院落,房前的灶台上依旧飘着袅袅的青烟。乔莎淡然一笑,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忽而一个雪亮的绒球从房舍的棉帘里窜了出来,乔莎眼疾手快,伸手将那绒球提到眼前,才发觉竟是一只幼年的银狐。小狐狸一双漆黑的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一副想挣扎又不敢挣扎的样子煞是有趣。   乔莎不由露出浅笑,绝美的容颜让眼中的冰冷瞬时消减了不少。那小狐狸仿佛真有灵性,见到眼前的女子似乎对它没有威胁也不再发抖,倒冲着乔莎讨好地尖尖叫了两声。   “小圆?”   房舍内传来男子低声的轻唤,而后棉帘打开,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乔莎眼前。   相较于在离殇宫的那些日子,面前男子的面颊似乎丰润了些。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不过秀气的眉目却是舒展的。   小狐狸看到男子出现,立即兴奋起来,冲着男子的方向摇着尾巴尖尖地叫着。   “小圆,你在哪儿?”   男子循着小狐狸的叫声寻觅着,只是碍于视力的缘故,只能仔细通过声音辨别小圆的所在。直到走到离乔莎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堪堪辨清眼前似立着一道人影。   “是婆婆回来了?”   男子温柔地询问着,仰起头,一双迷蒙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乔莎。那眼神虽不甚有神,却少了以往的疏离与防备,多了几分单纯与温和。乔莎望着这样的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顿了许久,才压低了声音。   “这小狐狸是公子养的?”   听出眼前之人并不是酒婆,男子似乎受了些惊吓,连忙后退两步。   “是我在山上捡来的,它的腿上受了伤,所以……”   男子的声音发着颤,似乎很不习惯和陌生人交谈。倘若不是为了还在她手中的小圆,男子恐怕早恨不得离面前的“陌生”女子越远越好。乔莎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已经完全对她打消了戒心,此时正懒洋洋窝在她怀中的小狐狸,果然见到前腿处有用帕子细细地包扎着的地方。   “公子还真是心善呢。”   乔莎低声说着,语气和善。见到面前的男子微微地松了口气,忽而又话锋一转。   “正巧我的披风被山上的松枝刮破了一块,剥了这小狐狸的皮,正好补上呢。”   乔莎故意阴测测地说着,果真见到面前的男子瞬间白了脸色。   “不可以……”   “不可以?这可由不得公子。如今这小狐狸可在我手上呢。”   乔莎玩心已起,倒想看看面对这样的情境,如今的龙吟月到底会如何处理。   “要我放过它也并非绝无可能,除非公子肯拿出更好的物件与我交换。”   龙吟月闻言微微皱眉,如今自己的身上,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乔莎将男子为难的模样看在眼里,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带着惹人怜爱的柔弱气质。寒冷的风轻轻吹过他如墨缎般柔软的发丝,吹过他遮在面上的薄纱,吹过他朴素青衫的衣摆。而后,一块温润的白玉,从腰间露了出来。   “这玉成色不错,如果公子可以割爱,我倒可以考虑放这小东西一条生路。”   乔莎轻巧地说着,看着怀中的小狐狸毫无警觉地在她胸前蹭来蹭去。   然而面前的人儿闻言脸色却更加惨白,低头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莹白。   险些忘记了,他还有这玉。   可是这块玉对他意义非凡,是恕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甚至比他自己的生命更为珍惜。   恕已经不在了,他只剩下这块玉……   龙吟月咬着唇,把玉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玉不可以……我可以拿其他任何东西和你交换,只求姑娘放过小圆……”   他目不能视,自知自己绝无法反抗面前的女子。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圆被面前的女子打死剥了皮,龙吟月只得放软了姿态。   除了尽力争取,他还能做什么呢?   “那公子还有什么呢?”乔莎看着他,“恐怕公子身上除了那白玉,已经身无长物了吧。”   被说中了心事,男子清秀的脸尴尬地烧了起来。   “时候不早,我也没有闲情和公子耗着。如今公子若是真想救这小东西,恐怕也就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路?”   男子有些茫然,仰起头用朦胧的目光看着面前模糊的身影。那样单纯而干净的目光,和他在离殇宫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公子真的不明白吗?”   乔莎的声音冷了下来。   于是她看到男子愣了一会儿,脸色由红转为骇人的苍白。   龙吟月在心中嘲讽自己,那么浅显的道理,他竟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是他觉得自己那明显烧伤的面容,早已不能让任何女子提起那方面的兴致。都怪他太过自以为是,忘记了只要是男人,便是可以用来泄欲的。   乔莎看到面前的男子如料想中那般僵持着,知道面前的人儿已被她逼入绝境。玩笑开到这里,已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说到底她只是有些看不惯龙吟月在离殇宫时那未达目的隐忍做作的样子,于是想找机会作弄他一番罢了。   然而面前的人儿却在此时开了口。   “姑娘真的会放了小圆吗?”   清润颤抖的声音飘进乔莎的耳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面前的人儿低着头,乔莎看不到他的表情,唯有那凄哀绝望的语气,深深震慑着她的心。   “如果我按姑娘的要求做,姑娘真的会放过小圆吗?”   龙吟月低声地重复着,他在心中低笑,倘若这残破的身子可以救回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乔莎定定看着那细白的手指颤抖着解开颈子下的衣扣,寒冷的风刺到那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   风,很冷。少了柔软的遮挡,那无形的风好似化成了一根根透明的冰刺。划过身体,很痛。不过这也没什么,龙吟月告诉自己,这些都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够了!”   女子冷然的声音忽然想起,骇得他身子不由一颤。他看不到面前女子绮丽冰澈的眼眸中瞬间浮出的怒气,只感到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   “是谁教你这样?是谁教你这样轻贱自己?”   乔莎的声音冷得像雪。   龙吟月怔怔地看着面前模糊的身影,眸中泛起一层水雾,乔莎皱着眉任他看,半晌,替他系好衣衫的纽扣。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做……”   乔莎叹息着。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以后,莫要再这样轻易伤害自己……”   龙吟月不记得自己到底如何回到房里,只是思绪再从游离中清明的时候,那个忽然出现的女子已经离去。屋子里暖暖的,桌上放着包裹妥帖的糕点,其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银钱和一封书信。他如今目不能视,书信自然不是留给他的。那爱闯祸的小狐狸此时正懒洋洋地窝在他的怀里,时不时用软软的舌头舔舔他白玉般莹白的手指。   轻轻抚摸着小东西柔顺的毛发,龙吟月轻声低喃着。   “小圆,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人,好熟悉……”    30 30、第三十章 成长 ...   几日之后,赤裳王的接亲队伍如期来到了寒州,并在州府家中落了脚。许是不舍得马上离开故土,凤公子希望能够休息一日再启程前往青耀。   那赤裳王果真极为宠爱自己的夫郎,挑眉一笑,欣然应允了。只是担心公子安全,特地吩咐了几个贴身随从务必跟随以保周全。   当日午时刚过,州府宅院的后门便悄悄地打了开,而后便有一行人从府中走出,混入人流之中。   出了城门不远,发觉四下无人,凤公子便遣开了跟随的众人,独自往山上走了一段,而后,在一片开阔的雪地中停了脚步。   他向四下张望着,山中空旷,久久不见人影。唯有寒风习习,吹落了松枝上的积雪。   又过了一会儿,那清澈湿润的眸子里开始有了点点失落。   冬墨低着头蜷膝坐在雪地上,心中隐隐地,说不清的酸涩滋味。他本以为主子一定会出现的,原来,却是自己料错了……   眼眶越来越涨,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他强迫自己不要这样软弱地哭鼻子,可越是这样想着,脸上的泪水却好似和他作对一般滚得更多。   冬墨就这样一面暗暗嫌弃自己的软弱一面抽噎着胡乱抹着脸,竟然连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也未曾发觉。   那些跟随冬墨而来看似寻常的仆役,实则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为了躲避那些人的拦截,乔莎确实费了些功夫才能顺利来到这里。于是当她出现在雪林之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一片银白雪地上中猫儿一样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原本以为分别这些时日,你也该长大些。没成想,却还是这般爱哭鼻子……”   乔莎俯□,习惯性地用手替他拭去脸上的泪。   冬墨闻声愣了愣,抬起头,满眼只余眼前那一抹青白身影,还有那一双绮丽冰澈的眼眸。微风扬起翩然的衣袂,竟与一次次梦中出现的场景慢慢重合。   少年娇俏柔软的唇懦了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下一刻,却探身扑到了乔莎的怀里,拖着她的腰不动也不抽噎,只死死地粘着。   只要能再见到,不论之前付出了何种代价,都已不重要……   乔莎轻抚着怀中那不停颤抖着的单薄身躯,原本看惯了这孩子喜怒常形于色的少年心性,如今这般沉默,却叫她莫名心疼起来。这月余的时光,跌宕起伏,不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原来在那一夜,冬墨确是有意点一把火来扰乱离殇宫的守卫,好帮主子离开。只是他刚刚溜到碎雪阁里面,便被龙吟月发现了行迹。   说来冬墨虽然恼恨怜吟哥哥将他的主子害得那般惨,却依旧不忍心害他性命。于是主动说出自己的来意,要怜吟哥哥赶快离开碎雪阁。却没料到怜吟哥哥似乎早已猜透他的心思,碎雪阁的院落中,火油布料竟早已准备齐全……   “怜吟哥哥说,他已知自己错害了主子,于是想尽己所能帮助主子脱困。还要我在见到主子之后,不要说出那夜遇到他的事……”冬墨顿了顿,垂眸小声地咕哝,“不知怜吟哥哥此时在宫中是否安好……”   虽然他知道那个叫做兰陵怨的混蛋待怜吟哥哥很好,可是如果她知道怜吟哥哥竟然助他救了主子,不知会不会大发雷霆?   自从那夜在大火中被那个蒙面的黑衣人打昏,醒来后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去往凉陵的马车之后,冬墨便彻底失去了离殇宫的消息。   “……现在想来,许是那个黑衣人劫错了对象。发觉之后,便随手把我丢弃,却又被拐子捡了去……”   冬墨喃喃地回忆着。   之后的事情,冬墨没有再提,乔莎也未再问。   想必,事情的真相并非如坊间流传的那般传奇又幸运……   她轻抚着怀中少年柔软的额发,不久之前,她还在为当初对冬墨的婉拒而扼腕不已。如今上天垂帘,竟给了她补过的机会。这一次,乔莎暗暗告诫自己,定不能再辜负这小小少年的真心。   乔莎看到冬墨虽红着双眼,脸颊却未见削减,再加之这一身华贵的衣衫,想来在皇宫的日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心中这才稍许宽慰。然而当她准备带着冬墨离开的时候,那一向里总是粘着自己的少年,却犹豫了……   “主子……”   冬墨咬了咬唇,抬眼对上乔莎的视线。   “冬墨这次回来……是向主子道别的!”   看到主子眼中闪过的不解,冬墨理了理思绪,又继续说道:“冬墨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泱泱众生之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沙罢了。即便阴错阳差被封了个皇子的名号,也只是北国一枚为避战乱而掷出的棋子而已。然而我却没有想到,堂堂北王竟会为此事亲自召见我……”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见到北王的那一日,从未想象过,那样高高在上的女人,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会有慈母一般的温柔。从那双眼睛里,冬墨看到了怜惜,甚至看到了愧疚。   “她说是因为她的软弱无能,所以才不得不牺牲我去保护她的子民。如果我要恨,就恨她一人便是……可是,冬墨并不觉得北王的行为是软弱之举。相反,相比于那些热衷于开疆辟土的所谓大国圣主,冬墨觉得,她才更像一个真正拥有仁爱之心的人。冬墨从小亲历战火,自是知道那滚滚硝烟是何等可怖。她不希望自己的子民受到战火的摧残,因此宁愿自己背负着懦弱的骂名却依旧要保国土安宁。相比于她,我只是回到原本生我的土地上去嫁一个想要娶我的人而已。冬墨虽然胆小软弱,但是这样的事,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乔莎看着眼前少年温顺却坚定的眼神,心中觉得欣慰,却又有一点感伤。曾经那个眼神胆怯爱哭鼻子的小小少年,忽然之间,便长大了呢……   冬墨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乔莎,似乎在等她的答复。那湿润的眼眸之中,竟似隐隐含了几分期待。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   乔莎看着冬墨,微微笑了笑。   “就去吧。”   见到这久别的笑颜,少年那清润的眸子里,不自觉却滚下泪来……   冬墨红着脸抹了抹脸上的泪花,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   “主子会舍不得我么?会希望我幸福么?”   看着冬墨那满怀期待的眼神,曾几何时,这小小少年也曾用那小动物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   “主子,冬墨可以一直跟随你吗……”   就像纸鸢和它的主人……   ……   这一次,乔莎没有再犹豫。   “当然会,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冬墨……”   伸手解下腰间的墨玉,放到小小少年柔软的掌心里。   “将来,这块玉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主人。记住,只有真心,才能换回真心。”   只有真心,才能换回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RP爆发,双更~ 31 31、第三十一章 大醉 ...   覆了雪的山间,偶有觅食的鸟儿飞过。躺在雪地中,却也不觉得冷。   “放着客栈不住,却跑来山里吹冷风。不去送冬墨最后一段么?”   耳边传来追影幽幽的声音,乔莎只是躺着,眼睛望着澄蓝的天。   “只是不喜欢那喧闹的场面罢了。”   追影闻言,轻哧一声。他知道乔莎是不忍心亲眼看冬墨离开,也不点破,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   “兰陵一族本早有心叛离离殇宫,然而最近却风向大变,不仅自觉处置了兰陵怨,还难得放下宫中第一大族的身段主动与其他教众交好。不过他们越是这样,越让人感到可疑。总是隐隐觉得,他们似乎在刻意躲避着什么……”   如今兰陵怨已死,离殇宫的大权得以重归慕容氏手中。慕容恨不在,为防止宫中再横生什么枝节,这些日子以来,追影便变得异常忙碌。所以若非昨日出了些非要慕容恨“亲自”处理之事,他也难得有机会到山下来与乔莎碰面。   远处的城中,“噼啪”的鞭炮声骤然响起,而后响声连成一片,直震得树上的积雪也纷纷落下。   乔莎坐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碎雪。   寒州城的方向,渐渐腾起一阵烟尘。   城中的十里长街,到处是吉祥的艳红。街道两旁早已人头攒动,寻常人家的百姓,谁不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一睹如今名震四方的赤裳王的风采呢?   冷清的客栈中,负责打扫的小二匆匆做完了手下的活计,便箭儿似地要飞入那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凑个热闹。然而正当她兴奋地四下张望的时候,身后却有一个清润的声音将她叫住。   “请问这位小姐,乔莎姑娘可是住在此处?”   那店小二本来正在兴头上,听到人声,不耐烦地回过头,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小二呆呆地愣了愣,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面前不过是一个面上覆了轻纱的平凡男子。身上穿着半旧的衣衫,怀中抱着个普通不过的酒坛,甚至眉间还有一块暗紫色的疤痕。   自己莫不是累糊涂了不成!怎的刚刚回过头的时候会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美来?   小二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地咕哝着,随手指了指二楼的客房。   “乔姑娘住在二楼左手最里面的天字三号,不过她昨日一早便出去了,至今还未回来。”   说完,心中仍是惦记着迎亲的阵仗。见着男子也不再问什么,便一头钻入了人群之中。   客栈的厅堂里如今只剩下了龙吟月一个人,他看着怀中的酒坛,出神地思量了一会儿。   酒婆采买归来之后,他便知道了那日忽然到访的女子留下银钱书信的目的,竟是要酒婆带着他到寒州城一位有名的郎中那里医眼睛。龙吟月自小精通医术,心中自然明白自己的眼睛若是再这样拖延下去,必是要废了。可医眼的药材都十分名贵,婆婆救他一命已让他感激在心,又怎肯再让她增加负担?所以便一直拖着。   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   用药得当,龙吟月的眼睛很快便重见光明。于是在拆掉纱布的头一天,他便应了酒婆的吩咐亲自拿了自酿的梅花酒上门来道谢。   不会怎的,他也很想见见那个女子。那个对她发怒,要他自爱的女子……   周遭的人声忽而翻滚起来,不远处,一袭火红的仪仗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   龙吟月也循着那个方向望过去,但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赤裳王一身艳丽的红袍,火一般瑰丽耀眼。风从脚下掠过,吹得衣带广袖飘飘摆摆。一个精致纤薄的金色面具遮住了多半张脸,面具之外的唇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高贵,温纯,让人觉得无害,身心皆会臣服。   “看,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赤裳王呢!她可是踏平南朝,匡扶青耀的第一功臣。”   “一点都不像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呢,倒像是位温润如玉的儒将。”   “那凤家公子真是好福气呢,能有这样一表人才又温柔宠溺的妻主,一定会很幸福呢!”   连绵不断的赞美声自脚下传来。   没有人发觉,那精致的面具背后,一双与着那温纯笑意截然相反的冰冷眼眸,此时正冷然地望着街道上一张张平凡的笑脸,以及这少年时曾经无数次纵马走过的长街。不远处那云雾缭绕的雪峰顶上,正是这大名鼎鼎的赤裳王从小生活过的地方,那掺杂了无数美梦与噩梦的所在……   哼,离殇宫!   女子心中一凛,总有一日,自己的铁军定要踏平此地!   那骑在骏马上的女子暗暗拿定主意,脸上的笑意陡然浓重了几分。忽然一道视线落到她的背上,女子猛然转过头,却只看到人群中那一道道崇拜的目光。   龙吟月愣愣地站在拥挤的人群之外,面色惨淡的白。   &&&   乔莎回到客栈的时候,暮色早已西沉。正在店里照看的小二见到晚归的人儿,连忙将白日有人来寻的事情告诉了她。于是乔莎这才想起,酒婆似乎和她提起过,今日该是龙吟月眼睛复明的日子。   脑海中忽然忆起那一日冬墨和她说起怜吟哥哥的那一段旧事,于是一身的寒气还未曾退去,人便又再一次踏出客栈,向着酒婆的住所走去。   夜色暗淡,唯有点点星光时隐时现。   一阵若有似无的梅香拂过鼻尖,乔莎不自觉停下脚步。果然瞧见不远处一个角落,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浓浓的酒气随着风扑了过来,乔莎只觉得那人影有些眼熟。走过去,才看到男子面前的薄纱……   竟是龙吟月。   浓密的长睫密密地遮着紧闭的双目,因寒冷而变得几乎透明的肌肤,看起来已不留一丝温度。余光扫过身边那个翻到的空酒坛,乔莎的手轻轻覆上那冰冷雪白的颈侧,随后手上传来了细细的脉搏的跳动……   多亏那极烈的酒,不然此地天寒地冻,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早该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过也是因为那极烈的酒,眼前之人看起来醉得不清。   “醒一醒。”   乔莎拍了拍龙吟月的脸颊,触手一片湿凉。   面前的男子嘤咛一声,痛苦地皱着眉,慢慢睁开迷离的双眸,怔怔看着面前的乔莎。而后,便头重脚轻地倒在乔莎怀里。   乔莎看着意识模糊的龙吟月蜷缩在自己的怀中,低声地抽泣,身体微微颤抖着。   在乔莎的记忆中,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面前的人儿哭泣。在以往的经历中,她看尽男子的麻木冷漠,却从未看到他如此伤心欲绝的样子。是的,记忆中的他,不论受到怎样的屈辱,都不曾流过眼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乔莎一头雾水。   然而怀中的人儿早已神志不清,哪里会回答乔莎的问题,只揉着她的衣服,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乔莎终于体会到,越是平日里不轻易落泪的人,一旦真的哭起来,越是惊天动地。   路上渐渐有行人发觉了角落里的两个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乔莎也终于意识到不该把这个堂堂前南朝皇九子扔在路上丢人,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解□上的银狐披风兜头将那人儿裹住。   今日客栈清冷,看到屋外又刮起了朔风,店小二连忙起身去关店前的窗户。却正碰到刚刚离去不久的客人又回了来,价值不菲的银狐披风中,还裹着一个看不到容貌的男子。目光触到那银白的披风中露出的一小截衣衫,小二才恍然想起那白天遇到的人。   男子身上有着很重的酒气,披风里含含糊糊地传出口齿不清的呓语。店小二听了半天,也只能勉强听懂一句。   “为什么……要骗我呢……”   男子的声音楚楚可怜,再配上女子复杂的神情,不难让人联想到什么。于是店小二在心中暗暗感叹,再是冷如冰霜的女子,也抵不过色字头上一把刀。于是对乔莎递上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目光。   乔莎被那“友好”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知道那店小二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解释,黑着脸吩咐了店小二替她去酒婆家里捎个口信,便抱着龙吟月往二楼走去。   乔莎将龙吟月放到客栈宽大的床上,伸手去解他已被雪水濡湿的外衫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臂竟一直被他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抱住。   “没想到龙公子喝醉之后会变得这般热情呢……”   乔莎无奈地说着,伸手把裹了棉布的汤婆子塞到男子怀中。   许是感受到了汤婆子的温暖,那床上的人儿果然蜷缩起了身子,紧紧抱着汤婆子不放。只是眉心依旧微微皱着,不时发出一丝痛苦的□。   不用用手去摸,也能知道他必是发起了烧。想必若是再晚些被发觉,男子恐怕早就一命呜呼。   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   看着霸占了自己软床的人儿昏昏沉沉地睡着,乔莎无奈地埋怨,又披了衣裳冒着寒风往街市另一边的药铺里去。   夜里风大,一阵阵刮过脸颊,竟又比白日里还要冷上许多。即便有着暖融的披风,再次回到客栈之后,面上也早被冻得火烧般痛。   在客栈的厨房里小火细细将药熬好,天边竟然已泛起了点点鱼肚白一样的颜色。当乔莎拖着疲惫的身子将药拿回客房里的时候,龙吟月犹在沉睡当中。   煎药其间乔莎没有上来过,如今炭盆中的炭火早已只剩了些还未冷却的粉末。安静的客房里,显得有些冷清。龙吟月极温顺地蜷缩在床上,而面下的枕巾又湿了一大块。   他竟在梦中抽泣了一夜。   乔莎低头凝视着床上人儿的睡脸,湿透的薄纱依旧粘在脸上,一些接合的地方,已隐隐现出一些过分的红。   微微凝眉,出于前世医师的本能,乔莎伸出手慢慢揭去那潮湿的薄纱。   原先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她也见过一些被烧伤的病患。许多人虽然重新长好了皮肤,也不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科技发达的现代饶是如此,更不要说她如今所处的地方。这里的男子注重容貌,依照风俗,若是脸上有了疤痕,必定是会遮起来不想让人瞧见的。   然而当那一直被隐藏的面容完全呈现在乔莎的面前的时候,她却意外地没有发现任何灼伤的痕迹。   乔莎愣愣地看着眼前男子的面容,那一直被刻意遮盖了的地方,竟然苍白剔透毫无瑕疵。 而那眉心原本让人寒心的一抹紫红,衬在这极为清秀的五官之上,却不再显得狰狞,反而为那苍白的淡雅多添了分耐人寻味的韵致。   乔莎微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在自己脸上施了障眼法的前南朝皇九子。   真是……比狐狸还要狡猾呢……    32 32、第三十二章 归途 ...   龙吟月一直睡到第三日拂晓,焚薪开灶的清香混入了呼吸里。还未睁眼,已觉得四肢像要散架,头上裂开般痛。手指无意间触到丝滑的衾被,他愣了愣,强迫自己清醒……   待神思清明些后,之前的经历慢慢在脑海中回放。   酒婆风寒未愈,他原是要去给乔姑娘送酒,可偏巧人不在客栈。本想就此回去,却在街上看到了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人……   于是心中有了一个伤,缓缓流着血。   眼睛不知何时又被人覆上了药布,口中残留着微微苦涩,以及淡淡的药香。朦胧中他还记得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有人曾在雪地里发现他,沉沉的嗓音要他不要再哭了。梦里他以为那个人是恕,可醒来之后他明白,那个人,怎会是恕……   他知道这里不是酒婆家,亦不是最近时常要去的郎中那里。那么,自己会在哪?   下意识想要除去蒙在眼上的药布,却在此时听到了屋门被推启的声音。   “醒了?”   乔莎看到床上坐起的人儿,被蒙住眼睛的脸不确定地缓缓朝四周晃动,想找到声音的来源。虽然被薄纱遮住了面容,不过还是可以想象出男子此时不安的神情。   “先把药喝了吧。”   乔莎将药碗放到面前男子的手中。   “酒婆这两日没有出来卖酒,如今你的眼睛还要再覆些时日,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龙吟月端着药碗,药还是温热的。这是驱寒的药,他一闻便能知道。药里似乎还加了些昂贵的补品,不过苦,依旧是苦。   “郎中没有说过医眼的其间不能碰酒吗?”   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龙吟月顿了顿,没有回答。他昨晚哭得太伤,如今早已全身脱力。   郎中提醒自然是提醒了,即便郎中不说,他自己也是清楚的。只是……   他现在却宁愿自己的眼睛从来没有复明过……   乔莎见龙吟月久久坐着不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猜想若非是因为情,男子不会伤心至此。而自己依稀记得,龙吟月心中的那个女子,该是与兰陵怨一奶同胞的姐姐兰陵恕。   而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心中的疑云越发浓重,而如今看似知道秘密的那个人却一副心灰意冷生无可恋的样子。   若是放到现代,乔莎碰到这样不听话的病患,定是要劈头盖脸将那人痛骂一顿。然而看着面前为情所伤的人儿,她却不忍心冷言责备。思来想去,只能换一种方式哄劝,“我花银子帮你医眼,你却偏偏又要把它哭坏。让你吃药,你却又不吃,还要我做冤大头吗?”   乔莎不经意的一句话,让龙吟月终于从混沌中清醒。   “原来,你便是乔姑娘……”   怪不得……他会觉得她很熟悉……   “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乔莎话音未落,却见龙吟月已经低下了头。看来此时龙吟月情绪不佳,恐怕很难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知道很多事情并不能急在一时,所以乔莎也不勉强。   “算了,还是先把药喝了。”   这一次龙吟月没有再抵抗,依言乖乖屏息喝了那苦药。顿时一股苦涩从喉咙涌到胃部,直让人嗓子发痒,呛得眼泪都要流了下来。   龙吟月忙捂住口,手却被乔莎拉住。而后,一颗清甜的糖果被塞入了口中。   龙吟月愣了愣,感受着丝丝甜香在口中蔓延,冲淡他最怕的苦味。   “上次在梅林的时候,也是因为怕苦不肯吃药吗?”   乔莎失笑地看着蜷缩在床上的男子,瘦削的腮上因为有了糖果而被涨得鼓鼓的。沉默了许久,才听到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   因为担心酒婆的风寒,龙吟月再不肯在舒适的客栈多做停留。于是乔莎便决定早些带他回去。龙吟月本不会骑马,加之身体的缘故,便只能和乔莎共乘一骥。   离开客栈的时候,有人上前和龙吟月搭话。   “这位公子真是好福气呢,乔姑娘昨晚为了给公子煎药,竟一夜都没顾得上休息。遇到这样的女子,就算平日里有几分言语不和,也千万不要动了干戈才是。”   龙吟月听得出,这说话之人该是昨日遇到的店家小二。想起乔莎昨日白天奔波,晚上又为他操劳,只觉得心中更加愧疚。   他明明与她非亲非故,又曾将她害得那般惨……   “龙吟月不值得的。”   龙吟月坐在马背上,听着脚下马蹄嘀嗒嘀嗒的声响。   “龙吟月不值得乔姑娘对我这样好……”   乔莎拉着缰绳,听到第二遍的时候才听清楚龙吟月口中到底说了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我,我做过很多错事,害过很多无辜的人……”   这是他的心结,第一次开口对别人说起,他还是觉得痛如刀割。更何况如今他已经知晓,他原先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源自一场丑陋的骗局而已。那个曾经让他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人,却覆灭了他的王朝,杀尽了他的亲人……   “那块白玉,是我们的信物。我们曾对玉起誓,永不相负。”   悲伤如同潮水涌了出来,带着那些曾经甜蜜,此时却变成毒刺的记忆。   一路上,乔莎静静地听着龙吟月断断续续的倾诉。仿佛随着他经历了那一场从天真骄傲的南朝皇子变为受人挟制的孤苦侍从的痛苦蜕变。就好像前世的乔莎,曾经灰心地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走不出顾然留给她的阴影。   直到龙吟月再一次泣不成声,乔莎才轻轻抚着他的头对他说,“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远处,已经依稀可以看到酒婆的小院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也许是之前哭得太狠,将要下马的时候,乔莎发觉怀中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睡熟。轻轻撩开那沉睡中有些错位的药布,却见那清秀的眉依旧微微皱着,缭绕着那好似穷尽心力也无法诉清的愁绪。长睫遮住的眼睑处还微微青肿着,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样子。   许是感觉出了些轻微的响动,那单薄的身子动了动,又不自觉向乔莎的身上贴了贴,似是贪恋那暖暖的温度。   远远地看到窗外人儿的一举一动,屋子里的酒婆会心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躺到了榻上。   屋里的地龙烧得并不算旺,乔莎进了屋子,看到酒婆闭目躺着,面色有些苍白。   听到了脚步声,老人慢慢睁开眼,见到被乔莎抱进来的龙吟月,眼中现出惊讶。   “这眼睛……”   酒婆紧张地盯着龙吟月的脸。   “并无大碍,只是如今怕是要多覆几日药了。”   乔莎静静地说着,将剩下的药放到桌上。   “纸包里是每日煎服的,布包的用热水浸半个时辰,用来覆眼睛。”   细细地叮嘱完,乔莎又留了些碎银,便转身欲走。   “乔姑娘……”急忙叫住了那将要离去的女子,酒婆轻咳了两声,随即道,“劳烦了你这许多,好歹吃了晚饭再回罢。”   乔莎面露犹疑,想要拒绝。老人见状忽又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看向面前的女子。   “我酒婆虽是穷人,却也穷得有骨气。乔姑娘若是自心里便瞧不起我祖孙二人,那些银两药材便也请拿了回去。”   第一次见到平日里笑眯眯的婆婆摆出这样的态度,乔莎也有些意外。她并非是对这对祖孙心存鄙夷,只是看到这家中两个病弱的人儿,实在不忍心叨扰。然而如今见到酒婆执着如斯,她又怎好再拒绝。   心中思量片刻,乔莎点了点头。   “不过,我要亲自下厨。”    33 33、第三十三章 暗影 ...   小时候,孤儿院的条件并不是很好。乔莎从小生活的地方在一个小城镇的郊区,十几个孩子,还有好几位孤寡老人,就只有两个阿姨照顾。所以乔莎很小就学会了自理,再大一些的时候,便开始做饭洗衣照顾年纪更小的弟妹们。后来,她成了院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再后来,她遇到了顾然……   还记得那个时候,顾然很喜欢吃她做的菜,她也以为日子便会那样平淡地过下去。   谁会想到,之后还会发生那么多事。   深吸一口气,乔莎决定将那些不愉快的前尘往事尽数忘个干净。   熟练地将那水中圆滚滚的土豆还有胖胖的红薯捞出来,乔莎开始思量着如何把这种类贫瘠的食材做成美味的佳肴。   身后隐隐传来踏雪的声音,乔莎回过头,正看到龙吟月立在门边,手扶着门框,进退踟蹰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乔莎轻问。   “婆婆叫我来帮帮你。”   将心中的秘密说出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芥蒂清除了不少。于是龙吟月再面对乔莎的时候,也不再像当初那样疏离防备,开始露出自己原本单纯温和的模样。   “那龙公子会做什么菜肴呢?”   乔莎笑看着门边眼上覆了药布的龙吟月,暗笑酒婆是不是老糊涂了,竟让这个目不能视的男子来厨房里帮忙。那曾经弹琴作画的手,即便在离殇宫中做过一年侍人,又何曾碰过柴米油盐?见龙吟月果真答不上来,秀气的面上泛起一片红霞。   “一个人在厨房里也怪冷清,龙公子与我说说话便好。”   因为有炉灶,厨房并不冷。这里除了是做饭的地方外,还放置着几个发酵用的酒缸。浓浓淡淡的酒香漂浮在空气中,带了些醉人的香气。   龙吟月一直安静地坐着,听着耳边女子熟练的切菜声音,而后,食材入锅,翻腾出勾人食欲的香味。   土豆一半切细丝做了素炒,另一半切宽条和香菇一起炖了。红薯山药切碎丁放在米里做了粥,又加了些相宜的药材,变成了暖胃补气的药膳。   “想不到乔姑娘竟能做得一手好菜。”   龙吟月说着,语气中不乏赞叹。要知道在这个地方,会做饭的女子少之又少。不知道曾经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乔莎,是什么样子……   “原先有一个人很喜欢吃我做的菜,于是便用心学了。”   乔莎说着,脑海里闪过顾然已有些模糊的脸。那个时候顾然总是喜欢窝在厨房看她做饭,饭菜做熟之后,又总是等不到上桌就要伸爪子先捏一些放到嘴里。每当这个时候,乔莎总是会笑着用筷子敲他的手,可不论如何管教恫吓,都改不了男人那臭毛病。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离幸福那样近……   “好了,现在可以随我回去了。”   将新鲜的饭食装到食盒里,乔莎对着身后陷入沉思的男子言道。   热腾腾的饭菜上桌,酒婆看着乔莎的眼神里掺杂了更多的惊讶。   “这些,都是姑娘做的?”   伸手盛了粥给她,又另盛了一碗夹了些菜放到丑郎的面前。   粥中原本苦涩的药味,配上素菜之后,竟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酒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那藏在眼中的笑意,便越发深了些。   饭还未吃完,屋外却忽然起了风。那一场迟迟未来的暴风雪,竟在此时不期而至。风雪交加的夜里,一丈之外便不能视物。想要在这种境况下回到客栈,就算乔莎可以,马儿也绝受不住。   “看来是天公作美,让乔姑娘留在这里了。”   似是看出了乔莎的隐忧,酒婆笑眯眯地说着。乔莎看着老人的笑脸,总觉得其间有精光闪过。不知怎的,背上竟默默冒着凉气……   简陋的客房只有东西两间,东边那间一直是龙吟月在住,西边那间,今日便安排给了乔莎。乔莎刚刚将床榻收拾好,便看到不请自来的酒婆笑眯眯地进来,手中还端着一壶温过的酒并两个小小的酒碗。   “今日天寒,这西屋又简陋,好歹喝点酒水,才好入睡。”   酒婆说着,已将酒倒入酒盏之中。   入鼻的酒香极为浓烈醇厚,并不是自己曾经喝过的梅花酒。心中隐隐地,竟有些失望。乔莎将那一点莫名的情绪隐在心里,可酒婆还是从那一闪而逝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蛛丝马迹。   乔莎坐在桌边,开始与酒婆对饮。   其间酒婆问了些乔莎家中的情况,又问了她可有娶了夫郎。乔莎只说家中父母已逝,自己如今游历在外,并未想过娶夫。   酒婆一一听着,不论乔莎如何回答都只是笑着点头。酒过三巡,乔莎顾虑着老人还在病中,切勿贪杯了才好。酒婆闻言睁着弥散的双眼点了点头,下一刻,却歪着头就着桌子睡了过去。无论乔莎如何呼唤轻拍,都无法醒来。   听到老人呼吸已沉,乔莎暗叹一声,只得暂且把她安置在榻上,再用棉被盖好。又担心老人夜里会有不适,于是便坐到酒婆原本坐的地方,准备靠着桌子将就一晚。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忽然拂过一丝寒气。乔莎警觉地睁开眼,却见窗外模糊中一个陌生黑影。冰冷的寒光映在窗纸上,却让乔莎心头一凛。手指连弹,酒滴已挟着内力打向窗外。门外之人想是未有防范,只听得女子一声闷哼,随即那黑影从窗边一闪而逝。   顾不得细想,人便已来到屋外。狂虐的风雪让人辨不清视线,只隐隐看到东面客房的屋顶上,一道黑影立在其间。   想到房里该在熟睡的人儿,乔莎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那人看着乔莎,仿佛并不急着遁逃。乌黑的发丝飞扬着,姣好的女子面容并未刻意遮盖。只是那面容面生的很,乔莎之前并未见过。   见到乔莎出现,那女子竟也未来刺袭,只是依旧立在原处,勾出一抹阴冷邪魅的笑意。而后,便闪身钻入风雪之中。   乔莎屏息紧追几步,奈何风雪太大,根本无法视物。又担心那女子使得是调虎离山之计,于是便收起手中的青绝,转身向小屋走去。   确定了龙吟月与酒婆都安然无恙,乔莎这才放下心来。静静地进屋坐回凳子上,却再无心安眠。她本想等过了今夜就立即回客栈,却不料此时偏又生出枝节。   如今她并不知晓那邪魅女子的意图,若明日离开,难保这祖孙二人不会遇到危险。未免伤及无辜,如今她只能暂且编个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34 34、第三十四章 花烛 ...   青耀,赤裳王府。   四处挂满火红的灯笼,府内的侍人们都穿着盛大节日的彩衣,流水般托着各色贺礼进进出出。   极具排场的喜宴,宾客尽欢。当人们睁着朦胧的醉眼四处张望时,才发现原本的主角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偏院赤裳王府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可怖,喜庆的喧闹都被挡在门外。   “所有的嫁妆都已细细查过,并未发现大人所说的东西……”   单膝跪在地上的三名黑衣贴身侍卫小心翼翼地禀报着,她们如何也想不通,自家的主子如此大费周章地迎娶一位异国少年,目的竟是为了一块小小的墨玉。   一袭大红喜袍的赤裳王坐在桌案前,眼中褪去了平日的温纯,只余一片冰冷。   “竟然不在……”   “会不会……是找错了人……”   为首的黑衣侍卫试探着提醒。   “人必不会错。”   赤裳王可以肯定,她千方百计寻来的人,怎会有错?   “只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又怎会轻易被人找到呢?”   赤裳王说着,优美的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   &&&   夜已有些深了,但房间里很亮。洞房花烛,映红娇郎双颊。   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拥有如此隆重的婚礼,同样一身华丽喜服的冬墨静静坐在火红的榻上,不久前那喜庆的场景,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缓缓地转动眼珠,满眼红艳,到处是醒目的双喜花纹。   从今往后,他便是有妻主的人了……   他真的嫁给了青耀赫赫有名的赤裳王。   如此一来……便不会再有战争了吧……   北国的子民,可以安心生活,北王也不必再忧心忡忡了……   这样,真好……   不是么?   温顺的少年正想得出神,门外的喜公侍人们骤然鸟儿一样欢闹起来,冬墨听到赤裳王那温纯悦耳的音调平淡地说了声“赏”,之后侍人们的笑声就更高了。   门被推开时发出“嘎吱”一声响,冬墨浑身一抖,攥紧了拳,手心满是湿汗。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在身前停住。头上的红巾轻轻飘落,一道俊俏的红影映入眼帘。   天下顶尖的贵国小姐,赫赫有名的赤裳王,立在他的面前。   一身红衣的女子低头看着安静坐于红榻上的少年,醉颜榴红般的惊艳容颜,透着羞涩的神态,长而上卷的浓密睫毛微微垂下,掩住了黑曜乌眸中的羞涩。   果真,比画中他那死去的爹爹还要美……   幽深的黑眸颤了颤,赤裳王伸手轻抬起少年的下颚,让那被长睫遮住的温润眸子能够与自己对视。   “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妻主。”   温纯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传入冬墨的耳中,漂亮的少年羞涩地点头,忽而脑中闪过一道青白的身影,心中微微刺痛着……   主子说过,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女子俯身轻啄了下少年柔软的粉唇,顿时,被亲的人浑身僵直,目光慌乱地抬起头,望进一双幽深的黑眸。   “也许会有些痛,但这是每个男孩要长大都必须经历的……”   懵懂间,那一袭火红已欺身压了上来。少年只记得自己紧紧地抓着丝滑的床单,浑身抖得厉害……   ……   “嗯……嗯……”   红帐之中,少年脸色惨白,紧咬的下唇已印出深深的齿痕。他无力地推着压在身上的人儿,却阻止不了那贯穿心肺的疼痛。这一路从北国到青耀,赤裳王始终对他以礼相待。这几乎要让这个一向里心思单纯的少年忘记了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直到此时,身上的痛楚终于将那一路飘移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原本以为自己已够勇敢,可此时却再也难以抗拒心底涌上的酸楚,两眼渐渐泛起水潮……   “冬墨……”   见到身下这可怜少年红润的眸子,不知怎的,心中竟真的泛起一丝不忍。曾几何时,她也曾为着一个少年的眼泪而心碎,只是,那曾经相约一生相守的人儿,那惊才绝艳的身影,那午夜梦回闪现在眼前的笑颜,那绕梁三日的婉转琴音,却已随风散落了。   女子俯□,轻轻抹去少年脸上的泪水。   “莫要哭,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只要你不会背叛我,我便让你一生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   似蛊惑的声音缓缓传入耳际,冬墨轻轻摇头,疼痛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间溢出。   不是的……衣食无忧,荣华富贵,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希望少些战乱,百姓不必再受硝烟浸染之苦。如今,这愿望已经成真,为何心底依旧酸楚难当?   想到这里,少年不由得心中一阵难过。自己孤身来到青耀,嫁给一个之前素未谋面之人。北王之托,百姓所求,真的是自己全部的理由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当初见到主子的时候,心中那份隐隐的期待又是什么呢?   想要蜷缩起来的人儿微蹙黛眉,白晰的脸庞此刻缺乏血色的滋润,苍白得令人心疼。   还是希望主子能够挽留自己的吧……   恍惚之间,心底那一直刻意压制的想法还是不受控制地蜿蜒而上,顷刻便占据了满满的心房。   只是他明白,主子心里眼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即便他那么期盼着……   却还是含泪接受了惨淡的现实。   没有人会爱上如此平凡的他……   冬墨呜咽着告诉自己。   感觉到身下的人儿越发挣扎起来,女子吻去少年脸上的泪水,轻轻嗜咬着他的耳垂。   轻柔的女声不觉间拂过耳畔,带着点点怜惜的意蕴,在少年最脆弱的时刻。   “别怕,我会疼你、怜你、尽心照顾你,所以……把自己放心交给我,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爱我……一生……一世……?   冬墨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女子那幽黑的眸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样似洒了碎晶的眼眸,像极了等待主人疼爱的无辜小动物……   不知不觉间,紧咬的双唇缓缓松了开。女子爱怜地用手轻抚着少年唇上深深的牙印,用舌轻轻地舔舐着。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一般。   这样温柔的小动作,让那不安的少年再难控制眼中的泪水。心中某个地方,那隐隐期待着温暖的心田,悄然明亮了一角。   真的有人,愿意爱我一生一世吗?   “你说的,可是真的?”   颤抖的声音从口中溢出。   女子笑了笑。   “自我见到那画像起,便暗暗告诉自己,这辈子,注定非你不娶。”   冬墨闭上眼,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因为他听到有人对他说,会爱他一生一世……   火红的喜房,渐渐泛起温情的旖旎。   “还痛吗?”   “唔……不太痛了……只是……感觉怪怪的……”   单纯的少年如实地回答着,细腻的皮肤泛起诱人的粉色。   “哦……”女子恶质地轻笑,“怎样怪?”   “嗯……说,说不清……”   “那……我是谁……”   “嗯……赤……赤裳王……”   “不要叫我赤裳王,叫我的名字,叫我恕,兰陵恕……”   “唔……恕……兰陵……恕……”    作者有话要说:呼……最近上一次JJ真不容易啊……不知道缠绵病榻的K小受如今肿么样了咩?应该已经好了吧~~~ 35 35、第三十五章 猜测 ...   夜里难寐,乔莎索性起身去了厨房,将那一老一少所要喝的汤药都熬了出来。   熬好药之后,天色已亮了起来。刮了多半夜的风雪,此时也已平息。   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才看到酒婆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正立在她身后,有些浑浊的眼睛正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的腰间。   乔莎顺着酒婆的视线看过去,心中蓦然一沉。   没有剑鞘的锋利长剑散发着冷光展现在眼前……   不同于普通的长剑,青绝的造型极为别致。即便是丝毫不懂得剑意的普通百姓,也会为那周身散发出的凌厉剑气所慑。正是因为如此,在离开离殇宫之后,乔莎才会刻意将其掩藏起来。   然而昨天夜里突然遇了袭,情急之下那原本用来包着青绝的柔软鹿皮早不知被狂风吹到了哪里。她一直怀着心事,便也忘记将这锋芒掩藏。如今老人看到这毫无遮盖的杀人利器,想必心中要生出几分畏惧的吧……   正当乔莎还在沉思之时,酒婆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仿佛刚刚的惊诧只是乔莎的错觉。   “刚刚过了风雪夜,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想必这酒会是极好卖的。可惜厨房里的酒曲不够了,要去临城采买。这一来一去,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归来。如今丑郎眼睛未愈,我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所以能不能劳烦乔姑娘……”   酒婆欲言又止,看着乔莎的神情带了几分为难之色。   “酒婆知道让姑娘住在我这破屋里确是为难了些,可如今四方战乱不断,寒州又地处边陲,最近里老是不太平呢……”   听出了酒婆的用意,知她是想要自己暂且照料龙吟月几日,正与自己想要留下的心思不谋而合。乔莎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点头将事情应了下来。   &&&   寒州城中的酒肆,这几日来了个很有名的说书先生。于是原本就和热闹的地方,此时更是人声鼎沸。人们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逸闻趣事。   “……那西漠国的储君千里迢迢来到南朝,自然不会只是向那皇九子讨教琴曲那般简单。”   说书人说到关键之处,故意停下来饮了口茶。而在座几个听得入神的少年果真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我猜他必是仰慕皇九子的才情,想寻机会向南王求亲呢!”   “皇九子可是南王的掌上明珠,加之才情无双名动四方,南王又怎会轻易将他许配给一个西漠的储君呢?且不说她能否登上西漠王位,即便以后真的称王,那南王又怎肯忍痛让自己的爱子去那终年风沙的西北受苦?”   “我看这也未必,据说西漠储君长得一表人才。若是皇九子当真看上了她,依着南王对他的宠爱,定是会遂了他的意的。再者说,那西漠储君毕竟是代表西漠国而来,就算拒绝,也要顾及西漠王的颜面才是。”   说书人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打搅。直到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出来,最后一双双眼睛都将目光聚到说书人身上,才慢悠悠接着开口。   “众位看官说得一点不假,那南王自小对皇九子疼爱有加。看出西漠储君的意图之后,自然是先要去问问皇九子的意思。而那皇九子得知此事之后却并没有当即表态,只是要求与那西漠储君单独见上一面。”   “唉……那西漠储君也当真聪明,天下之大,仰慕皇九子才情者又何止他一个。不过只有他敢兴师动众前往南朝,还不是想要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以及两国的邦交赌上一把。如此城府之人,若让他得了南朝这个帮手,必又是我北国一大劲敌呢!不过既是单独见面,那他们的对话也就无从得知了。真是好可惜……”   人群中,一个年轻女子低叹着。   “这位看官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那广陵宫中之人虽不曾听到他二人的谈话,却听到那西漠储君进入宫中不久,会客殿里便传出了皇九子的琴音。世人皆知南朝皇九子画工琴技天下无双,那西漠储君听过一曲之后,独自在下榻处沉思了一夜,隔日竟主动告辞离了南朝。”   “啊?当真只因一首曲子?这倒是为何?”   “那西漠储君回到自己国家之后并不向他人提及此事,只在一次醉酒后说出了当日的一些情形。原来皇九子邀见西漠储君,许诺如果她能听懂皇九子琴中之意,便答应考虑两个人的婚事。那西漠储君本也是琴技卓然,自然是能够听出皇九子的弦外之音。只是不知那琴意到底为何,却让她最终心甘情愿放弃了求亲一事。”   “我猜定是皇九子无意与西漠联姻,又不想扫了西漠储君的面子,才借着琴音委婉地拒绝了她。”   “是啊!那皇九子当真聪慧过人,这样一来,既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致坏了两国的邦交,当真是一箭双雕呢!”   “唉,如此才情之人,若能让我见上一面,便是死也无憾了。”   说出这句话的,竟是从邻家客栈偷懒出来的店家小二。   众人见她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皆是一阵哄笑。   乔莎坐在酒肆之中,嘴角不由挂上一抹笑意。   “在笑什么?”   随后赶来的追影坐到乔莎对面,今日一早收到乔莎的飞鸽传书,想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如今乔莎独自生活在寒州城中,从不曾参与到离殇宫中事务。偶尔追影遇到一些难题也会来征求她的意见,而每一次她也只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帮他分析。   离殇宫的主人是慕容恨,并不是她。即便她如今接受了慕容恨的身体,却并不想趁人之危霸占离殇宫。金钱名利,她一向看得比别人淡。也正是因为如此,追影便放心将一些宫中机密之事与她商量。   “前几日听你提起兰陵一族近来的异动,我今早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只是,还想与你确定一些事情。”   乔莎面色冷凝,手指摩挲着酒杯。   “你想问些什么,倘若我知晓,必定不会瞒你。”   “我想知道……关于兰陵恕的事!”   “兰陵恕?”   追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虽然我不知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不过,兰陵恕在离殇宫出生,曾与宫主是出生入死的姐妹。只是后来,她不知如何得罪了老宫主,被逐出了离殇宫。为了此事,宫主还曾和老宫主吵过好几次。”   “那她后来又是因何而死?”   “兰陵怨一口咬定兰陵恕是得知了宫主有难,为救宫主才赔上性命,因此她才会处心积虑利用龙吟月来向宫主报仇……然而这原因是真是假,至今尚无定论。”   “那兰陵怨可曾亲眼确证兰陵恕已死?”   “那确不知……”   追影思考片刻,忽而浑身一震。   “你是怀疑……”   乔莎看着面前的追影,声音平静。   “兰陵恕很可能根本未死。你可知她当初为何会被逐出离殇宫?”   “兰陵恕离宫的原因,恐怕连宫主都不知晓……现在想来,就连老宫主的突然暴毙都变得可疑起来。如今兰陵一氏的异动,很可能是察觉到了兰陵恕的存在。而我,竟从不曾想到此处……”   追影皱起英挺的眉,黑眸中隐约有水光轻颤。   “不要急,此事目前只是推断,我手中亦是毫无证据。你说过兰陵恕曾与你家宫主情同姐妹,以你的视角来看,兰陵恕可像是有如此心机之人?”   追影闻言脸色稍见好转,凝思片刻,才又开口。   “恕她确是聪慧过人。只是我想不出她为何会与离殇宫为敌……我倒更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我多虑了……”   追影言罢,仰首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许是心中依旧无法释怀,于是只与乔莎聊了几句便起身离了酒肆。   乔莎依旧一个人坐在角落自斟自饮,心中暗自琢磨那昨晚出现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历。只是她在这个世界里认识的人少之又少,即便那女子曾与慕容恨相识,乔莎也是不认识的。   “你们不清楚皇九子其人,就不要在此妄下断言!”   一个激愤的女声打断了乔莎的思绪,她转过头,却见酒肆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猛然站起身来,对着众人便是一声厉喝。   “你是何人?我只是说那西漠储君或许只是为了不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面,才编造了这么一段故事。如今南朝已灭,皇九子更已香消玉殒,西漠储君的话便是无从印证。我却不觉得这世上真有人能通过一首琴曲便可令他人如此折服,那闻琴知意的故事众人听听也就罢了,又怎可当真?这位夫人如此激愤,莫不是曾亲眼见过那南朝皇九子的风华?”   众人听及此处,不由将目光统统落到那女子身上。只见她闻言一顿,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在下确是不曾见过……”   “既是从未见过,夫人又为何如此激动?”   “啊,我认得她!她便是这几日在寒州城里卖琴的那个疯子!明明是一把残琴,她却要价十金,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喧哗。惹得那女子分外尴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乔莎这才发觉,那女子面容惨淡,一身破旧衣衫,然而眉宇之间却难掩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她的怀中果真抱着一把残琴,琴尾晕染了些焦黑的色泽。而相比于女子衣着的寒酸,那垫在琴下的丝绸却是上好的。   面对众人的奚落,女子忽而起身,红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肆。   “想不到这偌大的寒州城却没有一个懂琴之人。”    36 36、第三十六章 凤桐 ...   又在城中买了些生活的必需品,直到天色将要黑了,乔莎才骑着马儿往城外走。寒州城外的道路不比城里,厚厚的积雪踏上去软绵绵的,若是不凭借着马车马匹,还真是很耗力气。走出不远,乔莎便看到路边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原来竟是白日在酒肆遇到的那个卖琴的女子。   乔莎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见她满头是汗,眼中满是焦急神色,于是忍不住上前询问。   “山下路滑,并不适合夜里徒步赶路,这位夫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女子见到乔莎,顿了顿,忽而面色一黯。   “不瞒这位姑娘,在下刚刚收到家中消息。老母病重,我要快些回去。”   “既是如此要紧之事,夫人为何不雇辆马车?”   女子闻言,苦笑一声。   “不怕姑娘笑话,在下也知道这样行路艰难。只是奈何囊中羞涩……唉,没想到这一路来到寒州,竟会如此坎坷……”   乔莎见到面前女子一副颓然之态,连白日里那一股让人赞许的傲然之气也悉数灭了干净,想她此时必是心急如焚。   “如今这个时辰即便回到城里也很难再找到马车,不如夫人将就一下,骑了我的马吧。”   乔莎说着,下马将缰绳递到女子手中。   那女子见状微微一愣。   “这怎么敢当……”   乔莎见女子生性固执,恐怕不肯轻易受人恩惠,想了想,又改了口。   “就当这马匹是我租给夫人,待夫人忙完了家中之事,再还我租金便是。”   女子听了乔莎的话不禁眼圈一热,沉思了半晌,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今日在酒肆之中便看出姑娘与众不同。因为姑娘……是唯一没有出言奚落在下之人。如今,姑娘又于我有大恩,这寒州城,恐怕在下今后亦没有机会再踏足。不如……我以琴抵金,将此琴送给姑娘!”   那女子见乔莎面露讶色,又连忙言道,“这琴虽有残缺,却是货真价实的臻品。世人皆以为我要价十金是信口开河,却不知这琴又怎抵区区十金!昔日我辗转得到此琴,便一直视若珍宝。奈何如今家中惨遭战火荼毒,早已没了再能收藏它的资本。可是又不甘心它被毫不懂琴的粗俗之人买去白白糟蹋,所以才会出此计策以诱良主。如今此琴既与姑娘有缘,还望姑娘珍惜则个,我也就了无遗憾了……”   女子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那残琴送入乔莎怀中。而后,竟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莎看着那女子绝尘而去,又看了看怀中那泛着沉檀香味的残琴。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轮到乔莎气喘吁吁了……   &&&   回到酒婆家中的时候,明月已经高悬。看着手中提着的熟食,乔莎暗叹了口气。   这个时辰才回来,恐怕那一老一少早已用过饭了吧……   都怪自己……唉,不提也罢。   “乔姑娘回来了?”   酒婆打开棉帘,笑眯眯地和乔莎打招呼。却见着面前的女子一身风尘,怀里还抱着一把琴。   “这琴……难道是给丑郎的?乔姑娘真是有心呢。”   发现酒婆似乎误会了些什么,乔莎连忙解释。   “这……只是路上一位夫人相赠的。一把残琴,怎能送人。我下次再去买一把好的。”   他是琴技卓然的南朝皇九子,即便如今落魄,乔莎也决计不能用一把残琴来敷衍他。   “乔姑娘怎么知道那孩子会介意呢?丑郎他,从不是个挑剔的孩子呢。”   酒婆说着,竟已走到龙吟月的房前,“孩子,乔姑娘有东西要送你呢”。   乔莎见状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室内烛火摇曳,龙吟月此时正披了一件单衣坐在桌案边发呆。柔和的光映在那苍白得接近透明的面容上,像一幅静止的画卷。怀中的小圆见到乔莎进来,立即跳下来一溜烟爬到乔莎身上。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似乎和乔莎十分投缘。   “今日路上得了一把琴,我对这些原本就不甚了解,不如送给公子也好平日里解个闷。只是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乔莎说着,暗自懊恼自己刚刚为何没有快一步将酒婆拦住。   自小里以琴为伴的人,一听到自己此时可以再拥有一把琴,双眸立即亮了起来。只是碍于药布的遮挡,乔莎并没有发觉龙吟月此时心中泛起的涟漪。   “只要有琴,吟月就感激不尽了……”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他的凤桐……只是那把自小陪他长大的绝世好琴,该是已经在广陵宫变时燃成灰烬了吧……   双手慢慢地摸索到琴上,五指触弦的感觉,让龙吟月蓦感亲切。   “铮!”   琴弦颤动起来,心也猛然跟着一颤。   如此熟悉的音色。   是……是凤桐……   不会错,这……是凤桐!   一瞬间眼眶酸涩,龙吟月怔在那里,无法言语。   乔莎将男子的反常看在眼里,刚要开口询问,却先听到了龙吟月激动的声音。   “我的凤桐……乔姑娘是如何得来的?”   这一次轮到乔莎震惊了。   原本只是一次偶然,却让她得来了那传说中价值连城的凤桐古琴。   “恐怕是这琴早有灵性,冥冥之中回到了公子身边吧。”   乔莎看着龙吟月双手环抱着古琴,像是拥抱着此生最亲近之人。那样幸福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只是一把残琴,就能让他如此幸福。   于是刚刚的狼狈,一路风雪的坎坷,忽然一下子都变得值得了。   忘我地与爱琴温存了许久,龙吟月才终于又想起乔莎的存在,于是有些尴尬。   “乔姑娘的恩情,吟月无以为报……姑娘可愿听上一曲?”   一听说可以亲耳听到天下闻名的前南朝皇九子的琴声,乔莎当然从善如流。   “那自然是好。”   “只是不知乔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我想听……”   乔莎沉吟着,忽而眼眸一亮。   “……当年龙公子弹给西漠储君的那一首!”   龙吟月闻言一怔,继而面色微红。   “只是当年轻狂之事,竟然连乔姑娘都知晓……”   语毕,如玉的手指在琴上一挑,琴音便如飞珠迸玉流泻开来。   沉而不钝,轻而有质,铮铮琴音绕梁而升,叫人心旷神怡。   乔莎凝神静听那琴音之中的意蕴,分明是一个沉入爱河的少年郎对心爱之人羞涩的思慕。而当年的西漠储君想必亦是听出当时的皇九子已心有所属,才会决心离去。   乔莎忽然明白,即便龙吟月并非天下绝色之姿,他的琴音,他的才情,亦足以令其名动四方。   于是静谧的月色里,山脚下偏僻的小院中,优美得堪比天籁的琴音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着。   酒婆躺在炕上,听着这小屋里传来的琴音,嘴边不由勾起淡淡的笑意。   是时候安心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呢。   &&&   赤裳王府,书房。   一道黑影无声闪入缭绕着墨香的房间,兰陵恕微微挑眉,纯黑的眼中映出立在面前的黑衣女子。烛光勾勒出她修长的身姿,姣好的面容上,挂着一丝邪魅的笑意。   “原来是逐风姑娘。”   兰陵恕温纯的声音传了过来,而逐风却并未为之所动,只是冷哼了一声,凉凉道,“多日未见,成了亲的赤裳王那笑里藏刀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呢。”   兰陵恕听到这刻薄的言语也并不恼,嘴边依旧勾着温和优美恰到好处的笑意。   “逐风姑娘真是冤枉在下了,姑娘帮我做事,我又怎会对姑娘笑里藏刀呢?”   逐风闻言又是一声轻哧,看着兰陵恕的眼光却越发毒辣起来。   “或许和被你害死的兰陵怨相比,那个‘怨’字其实更适合你才对呢。至少我与她相识这一场,总算看到她心中还曾有‘情义’二字。”   “哦?我妹子是如何送命,该是我问逐风姑娘才对吧……”   兰陵恕淡淡一笑,然而眼中的温度也早已冷了几分,“当初编造谎言企图借怨之刀取慕容恨性命的人,可是逐风姑娘呢。”   看到面前的女子身形一僵,兰陵恕心中冷笑,端起身边的茶碗小啜了一口。   “姑娘这次前来,可是已经追查到了慕容的行踪?”   “查自然是查到了,”听到兰陵恕提及此事,逐风冷着脸仰起下巴,“只是若想从我口中得知实情,王爷还要答应小人一个条件。”   “哦?”   兰陵恕轻轻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悠闲模样。   “当年你逼我立下的血誓当即作废。从今以后……你不得再以墨儿的安危威胁我做任何事!”   “原来姑娘早有离我之心呢……”兰陵恕状似惋惜地低叹,继而又豁然一笑,“既然如此,我亦无必要强留姑娘。”   兰陵恕言罢,从桌案下拿出一张字据,当着逐风的面将那薄纸放到香炉中燃成了灰烬。逐风见那终日让她坐立不安的东西终于化为青烟,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如此便好。”逐风将一张绘有地图的绢纸展在兰陵恕的面前,临走前对着桌案后的女子邪魅一笑,“赤裳王去找慕容宫主叙旧的时候,或许还会遇到另一位故交呢。”   话音未落,人却早已隐到门后不见了踪影。    37 37、第三十七章 酒婆 ...   山脚下偏僻的小屋内,阳光煦暖地洒了满处。   “好了。”   乔莎手持着刚刚拆下的药布,看着面前龙吟月那如墨色雨蝶的睫毛轻颤,而后,那藏尽了无尽春思秋绪的眼眸睁了开来。   一瞬间,世界骤然明亮绚烂。   “可以看得清吗?”   “嗯。”   眸光静静地朝屋子里打量了一圈,而后落到面前的女子身上。此时乔莎那一双绮丽冰澈的眸子,正含笑看着他。   “重拾光明的感觉如何?”   “嗯……还好。”   龙吟月乖乖地回答,脸颊微微透着粉红,很乖巧的样子。   乔莎静静看着他清秀的脸庞,真的只是清秀,算不上漂亮的五官。   是眼睛,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只要睁开,一切都不一样。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发虚,龙吟月闷闷地问。   “是啊。”   乔莎眯起眼笑了笑。   “你闭上眼睛,我帮你取下来。”   男子闻言眨了眨眼,将信将疑,却还是乖乖闭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龙吟月微微偏头,眉间带了丝疑惑。   “乔姑娘?”   乔莎在他的额头轻轻一触,而后一本正经地开口。   “你额上沾了东西,已经被我取下来了。”   “哪里?”   龙吟月张开眼,目光落到乔莎空无一物的手上。   “咦,怎么不见了?”   乔莎说的正经,眼里却尽是揶揄的笑意。   知道自己果然被作弄了,龙吟月先是面色一红,而后眼波流转,却并不拆穿。   这一次,反而轮到乔莎小心翼翼。   这便是龙吟月,外表坚忍之时,内心却是易碎的薄冰;温顺异常之时,心中可能正在酝酿着寻机报复的鬼点子。这样的男子,让人如何不爱。   “既然如今你的眼睛已经复明,那当务之急……还是先来酿几坛梅花酒为好。”   说起来,乔莎还真是有些怀念那幽幽的酒香。   &&&   含苞待放的红梅,一朵朵浸到酒坛中已调好的液体里。幽幽的梅香,淡雅中带着几分甜腻。   “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乔莎问道。   “恩。”   龙吟月点头。   “想不到这区区一坛梅花酒,工艺竟会如此繁复呢。”   乔莎真心赞叹着。   “这梅花酒用料配比都极为考究,稍有差错,味道便不一样了。”   “哦?那还真难为你能将如此复杂的方子记得清楚。”   乔莎笑着说着,却没有看到龙吟月眼中渐渐暗淡的眸光。   这酒方是当年兰陵恕一字一句教给他的,也只有那样一丝不苟之人,才能酿出如此醉人的美酒。只是当时他却不知,真正喜爱这梅花酒的那个人,其实并非兰陵恕……   小狐狸顺着龙吟月的肩膀跳到酒案上,绕着大大的酒坛好奇地打转。   “你这小东西也馋这梅花酒了么?”   乔莎说着,伸手触了触小圆毛茸茸的颈子。而后用木筷从另一个坛子里沾了些酿好的酒液,坏心地伸到小圆的面前。   小家伙探过身子闻了闻,而后伸出软软的小舌头将酒液舔了个干净。不一会儿,那绒绒的小粗腿儿便晃了起来,样子甚是可爱。   看到小圆可爱的模样,龙吟月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笑意。   龙吟月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如果有人未见过她面对血腥的从容,未见过她面对生死的镇定,一定会被她如今的孩子气所迷惑吧。   乔莎将需要窖藏的酒液一坛一坛码到厨房的角落里,剩下最后一坛的时候,忽而灵机一动。   “梅花香气悠远,却也带了一丝酸涩之味。不如加一些甘兰,或许酒味会更香醇。”   龙吟月闻言,眼中一亮。原先他也曾想过以甘兰酿酒,却从未想到将甘兰加入梅花酒中。   “我想……这法子可以一试。”   甘兰是龙吟月之前细细存下的,大概估算了用量,那一双莹白如玉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晒干的甘兰叶加入最后一坛未密封的酒水之中。   醉眼迷蒙的小狐狸,迷糊糊地趴在酒坛边,看着眼前两个人相视一笑,眼中带着几分会心之色。   于是这山脚下,宁静荒僻的院落中,甘甜的酒香在悄然无声地酝酿着。   “等到婆婆回来,一定会很高兴吧。”   龙吟月说着,而乔莎则在男子的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生机。   &&&   传信人带来酒婆病重的消息是在那三日之后的事情。   那个时候,乔莎正在房里专心地研读追影交给她的关于离殇宫的一些资料。为了不致引起宫内宫外的混乱,乔莎还要时不时回去假扮一下离殇宫主的角色。于是慕容恨的言行举止,便成了乔莎的必修课程。   “酒婆婆本是小店里的常客,每过两三个月便要来采买一次的。只是这一次老人家来的时候,气色就不是很好。果然,那一天忽然就病倒了……”   陌生的年轻女子焦急地说着,看她的神情,酒婆的病,必是不轻。   事情来得突然,乔莎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于是去往邻城的一路上几乎是星夜兼程。   因为担心酒婆,龙吟月坚持要随乔莎一起上路。   “婆婆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乔莎看着龙吟月那熬红的眼睛,有些不忍心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只得安慰。   “酒婆身子一向健康,不会有什么事的……”   来到暂时安顿酒婆的医馆之时,已是第二日的正午。   推开一扇木门,那个整天笑眯眯的老婆婆,便安静地躺在炕上。听到门外的声响,老人睁开了眼。   跳入她眼帘的,是一身风尘面露担忧的两个年轻人。   “你们怎么来了?唉……都怪那个张老板,都说了婆婆没事,她还硬要把我送到医馆里来……”   老人的声音有些嘶哑,面色却比乔莎想象中要略好一些。而当她看到龙吟月已经复原的眼睛时,面上便多了些笑容。   “孩子,你的眼睛好了?过来让婆婆瞧瞧……”   龙吟月依言走到酒婆面前坐下,乖顺地俯身让酒婆抚摸他已然痊愈的眼睛。如今龙吟月已不再终日带着脸上的面纱,看到他终于对周围的人事放下猜忌,酒婆总算撂下一块心病。   “这还要多亏了乔姑娘呢。”   酒婆见龙吟月苍白的脸上一片浓重的疲惫之色,便劝他去隔壁休息。反正这家医官的老板与酒婆亦是老相识,定会将吟月照顾周到。奈何龙吟月心中担心酒婆的身体,怎肯轻易离开。直到酒婆冷下脸来,才乖乖听话。   待那一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酒婆那刚刚还神采奕奕的笑容,立即垮了下来。   有些浑浊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面前一身清白的女子,酒婆低叹一声。   “乔姑娘,婆婆恐怕……不能再照顾那孩子了……”   “婆婆……”   乔莎走过去,握住酒婆苍老的手。那一双总是暖和和的粗糙的手,此时却是冷的。于是心中那隐隐的担忧,越发浓重起来。   “婆婆不要胡思乱想,您平日里身体那么好,这点小病,不会有事的……”   “傻孩子,婆婆的身体,自己知晓的。不过婆婆很高兴,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酒婆拉着乔莎的手,微微颤抖着。   “婆婆很欣慰,因为看到你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并没有如江湖传言那般,因巫蛊心法而迷失本性……”   此言一出,乔莎如遭雷劈地愣在那里。   见到面前女子脸色逐渐由担忧转为震惊再变得苍白,酒婆叹息一声。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乔莎时的感觉,那样的清冷孤高的眉眼,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只是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那传闻之中早已被巫蛊心法折磨得暴戾成性的人儿,会是面前如此云淡风轻的样子。   直到她见到女子手中的青绝……   那相传只有离殇宫历代宫主才会佩戴的银剑。   “我知你心中此时一定有很多疑问,只是如今时间有限,你且听婆婆慢慢讲给你听。你娘去的突然,想必许多事情并未来得及与你交代。如今离殇宫能撑到这般局面,婆婆知道你所受的苦……”   酒婆握着乔莎的手,展开了自己尘封半世的回忆,而乔莎也因此得知了有关于离殇宫的前世今生。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关于离殇宫的一些陈年旧事以及慕容恨爹娘那一代的一些恩怨纠葛,不感兴趣的亲亲们可以跳过~然后偶会把和下文比较有关系的内容简单地概括到下一章的“作者有话要说”里面让亲亲们不耽误阅读~) 38 38、第三十八章 缘由 ...   离殇宫的创立是在大约一百五十年之前,那个时候,慕容驳的名号在江湖上如一声惊雷炸响,顷刻间传遍大江南北。与她一同名声大噪的,还有那本相传是慕容家独门绝学的巫蛊心法。那个时候,离殇宫并非是如今的魔教,而是如半山的莫家一样,以研习各种珍奇药材,医术药理为生。   一百多年以来,慕容世家一直遵循祖训,辛苦钻研。然而不论他们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再次将离殇宫推入创始之时的辉煌。   直到离殇宫主之位传到慕容恨外婆慕容清那一代……   慕容清少年聪慧,继承离殇宫主之位之后,更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只是,她也和她的祖先一样,依旧无法挽回离殇宫逐渐衰落的命运。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进入了离殇后山荒废数十年的禁地,并在那里面发现了当年慕容驳留下的札记。在那札记之中,她发现了巫蛊心法的秘密……   原来巫蛊心法的威力远非她们世代修习的那般简单,而是另有洞天。而若想将那心法练入化境,则必要经过三死三生,之后忘情忘爱,方能天下无双。而在慕容清之前,将那心法练至臻境的,便只有慕容驳一人。   想来,巫蛊心法虽威力无双,练成之人却要无情无爱,孤独终老。慕容驳深谙其间苦痛,于是在离殇宫江湖地位稳固之后,便将毕生感想书于札记之内,连同心法原本,一同藏于自己在后山开辟的禁地之中。   慕容清一心想要振兴离殇宫,如今得此机缘,自是不会放弃修习心法的机会,然而她那时却早已错过了修炼心法的最佳年龄。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慕容清苦练几年,内功依旧毫无进展。然而正当此时,巫蛊心法的秘密竟然不胫而走,迅速扩散开来……   一时间,江湖各路觊觎心法强大威力之人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妄图从离殇宫中夺走秘籍。甚至连一些所谓武林大派的正道人士,也担心离殇宫百年前的盛况会再次重演,以致波及各派威望。于是他们便联合起来,合力将离殇宫打入魔教一流,并妄图群起而攻之。一时之间,离殇宫陷入一片水火之中。宫中上下,更是人心惶惶。   慕容清面对内忧外患,走投无路,闭门沉思数日,最后只得下定决心,找到自己最信任的同修侍仆,打算剑走偏锋,冒险搏它一搏。   那侍仆对离殇宫忠心耿耿,加之慕容清对她亦有再造之恩。于是便放弃宫中实务,尽心辅佐慕容清修习心法。   正是因为慕容清与侍仆的孤注一掷,最终让慕容清领悟了另一种更快,更有威力的修习方式。那便是慕容清联合侍仆之力,将二人之前一同修习的内力汇入一人体内,借以打破内功局限。最终,慕容清将巫蛊心法练至臻境,一时横扫武林,离殇宫之危也就此得以解除。而她的侍仆则毕生武功尽废,成了一名普通女子。   慕容清为补偿她的侍仆,便将其所在士族亲手培育成宫中第一大族。而为保离殇宫后世不被觊觎,身为宫中最大士族族长,那名侍仆事后则对自己的族人定下一条铁律:凡其一脉,再被选为宫主侍仆者,他日宫主若需,则必须奉献其毕生功力。   “而那侍仆定下的下一位继任者,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就是你娘未来的夫侍,你的爹亲……”酒婆看着乔莎,昏花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沉沉悲痛。   “倘若你娘当年有你如今一半理智,你爹亲也不至年纪轻轻就含冤而死……恨儿,你可知你娘当初为何给你取名为‘恨’……”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一抹残阳斜斜挂在山腰。   乔莎静静听着酒婆用嘶哑低沉的嗓音讲着那些属于离殇宫的陈年旧事,震惊于那重重楼宇中曾经埋下的爱恨纠葛。   “当年你娘将心法练至最后一重境界之时,忽然性情大变,甚至误会你爹亲与他人有情,逼他服下离殇宫秘传的‘酷刑’,生生将他逼死。直到后来,一切真相大白……”   一切真相大白。   却于事无补……   当最爱的容颜在怀中失去生气,当最后一次呼吸终于落定,而后心一寸寸灰去,化为齑粉。即便天下无双,即便功成名就,也抵不过午夜梦回,渐渐醒来方知一切成空的虚冷。   或许当年慕容驳早就预料到那本心法将会带给她的子孙怎样的灾难,于是才会将其隐藏。可她却依旧未能扭转笼罩着慕容家的那悲惨的宿命。   “看着自己的骨肉蒙冤惨死,看着年轻的离殇宫主终日活在悔恨当中。当年亲手定下士族铁律的那位侍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她原本只想振兴离殇宫,使其代代不息。到头来,却亲手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只是那时她只是一个没了武功的平凡女人,再也无力扭转宫中大局……”   酒婆说着,已有晶莹的液体从她那瞬间苍老下来的眼眸中流出。   乔莎轻轻为酒婆抹去眼中的泪水。   “于是那位侍扑便离开了离殇宫,从此过上了卖酒为生的隐居生活……”   “恨儿,你可会恨婆婆……”   乔莎看着老人那悲痛憔悴的面容,心中不禁五味陈咋。她虽不是真正的慕容恨,却早已将这位老婆婆当做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亲人。   “婆婆一心为离殇宫着想,我又怎会恨婆婆呢?在我眼中,婆婆便是这世上最疼爱我的长辈……”   乔莎说着,已有滚热的泪水从眼中落了下来。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这个陌生世界的人而流泪。   酒婆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流露出释然的笑意。伸出手想要为自己心爱的孙女擦去泪水,可那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僵然落下……   酒婆安祥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就是……酒婆其实是慕容恨爹亲的娘,也就是慕容恨的奶奶,慕容清的随侍。然后,她在这一章里死了……唉,好言简意赅啊……捂脸 39 39、第三十九章 诺言 ...   回寒州的时候路程不再紧迫,看着龙吟月面色不佳,乔莎便雇了马车。   路途中男子一直沉默着,怀中抱着酒婆的骨灰坛不肯放下。   “乔姑娘……”   龙吟月忽然开口。   乔莎闻声转过头,看着龙吟月面色惨淡地白,那落寞的样子怎么看都是楚楚可怜的。   “什么事?”   “……没什么……”   有些话,男子说不出口。他想问乔莎可会离开,可会留他孤零零一个人。   他很害怕……再变回孤零零一个人……   可是。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也许他根本就是个不祥之人。乔莎和他在一起,会被传染上坏运气。   或许……他命中注定就是要孤零零一辈子……   “放心,我不会离开的。”   乔莎挪动身体坐过来,将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即便在这光线不佳的马车里,她的眼眸依然绮丽而冰澈。   她能猜透他的心。   不知怎的,眼眶开始发热。   “可是……如果我会给你带来麻烦呢?”   “也不会。”   手背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暖融融的,直想让人流泪。   乔莎的声音很轻,却宛如誓言。   依照酒婆临终前留下的遗言,乔莎将老人家的尸体焚化,骨灰洒落到离殇宫禁地前的旷地上。她说她的儿子就葬在这离殇禁地中,她要化成风守护着这片土地。   龙吟月自回到小院之后便一病不起,乔莎知道,他是后悔自己没能在最后一刻陪在婆婆的身边。   这一日,天气晴好。乔莎安顿了已然入睡的龙吟月,从小屋中走出来的时候,却见到了一脸犹疑的追影。   若非十分重要之事,追影不会亲自找来。   “可是宫中有何为难之事?”   见到平日里果决干练的男子如今一副憔悴愁苦的样子,乔莎的面色也不禁冷凝下来。   听及此言,追影抿唇点了点头,英挺的眉微微蹙着,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   “是我的疏忽,未曾发觉有人蓄谋已久,要找离殇宫的麻烦……”   敌人动作并非密不透风,想当初兰陵怨联合龙吟月里应外合之事,若他早些发觉,也不至任由宫主独自以身犯险……这一次,又是这样!   追影咬着牙根,只觉得眼眶酸胀。   “莫要自责了,至少这一次遇到危难,你想到找人商量。并不像上一次,赌气一走了之……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冷静下来,思量如何应对。”   乔莎见到面前男子那如夜的黑眸轻颤了颤,默默点了点头。   事情似乎比乔莎预想得还要棘手几分,月余以来,各地接连发生几起灭门惨案,手段之狠厉,场面之血腥,直叫人毛骨悚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几起惨案的线索,将凶手全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离殇宫。   “昔日老宫主被人暗害,宫主确是寻过几个仇家。然而如今,宫主不在,离殇宫中教众,自是不会不得命令而任意妄为。我本以为清者自清,然而……”   然而如今事态发展,已到了非要离殇宫主亲自出面不可的地步……   “几大门派联合施压,要我离殇宫在三个月之内彻查此案,来给死者一个交代。如若到期不能洗脱罪行的话……各大门派一直以来早已把离殇宫视为眼中之钉,若这一次不能尽早将风波平息。恐怕……离殇宫,危矣。”   眼前离殇宫有难,乔莎这个“离殇宫主”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协助我找出真凶。”追影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线索并非完全没有,只是……我能查到的东西几大门派未必能不能找到。可他们却对此视若无睹。我只是担心……”   “你担心这件事情原本就有几大门派参与其中?”   “……正是。”   乔莎闻言一阵沉默。   “上一次离殇宫面对如此局面的时候,是上上任宫主凭借巫蛊心法粉碎了敌人的奸计。然而如今,宫主不在,原本应该辅助宫主修习心法的兰陵恕……又不知所踪。”   乔莎知追影是想起巫蛊心法的巨大威力,然而……   “以暴制暴,并非长远之计。”   乔莎一字一顿说着,于是她看到追影蓦然抬起头,眼中写满疑惑。   “我虽未曾深入江湖,有些道理却还是知晓的。如今离殇宫安分居于寒州,近期又不曾在武林中兴起风浪。几大门派虽排挤离殇宫,却又不得不忌惮巫蛊心法及离殇教众的力量。倘若正面冲突,拼杀起来,双方必都是死伤惨重。即便离殇宫被灭,其他门派也必会元气大伤。要知道,各大门派俱是老奸巨猾,这等亏本买卖,他们必不会轻易去做。因此此次事件想来必非几大门派蓄意谋之。所以,我猜测……是有人恶意挑起离殇宫与众门派之间的矛盾。以几个世家的惨案为火线,利用谣言使各个门派人人自危,生怕本派成为离殇宫下一个荼毒的目标。然后……”   追影闻言,眼前豁然一亮。   “只有这样才能逼迫各大门派放弃绥靖之策,不惜流血牺牲也要除去离殇宫这个祸患!这……到底是何人与离殇宫有此深仇大恨,竟想出如此歹毒的伎俩?!”   说到此处,追影霍然起身。   “不行,我定要去各大门派面前澄清这件事!”   “你先不要激动,试想你一介离殇中人,那些门派又怎会信你一面之词?”   “那就要眼睁睁看着离殇宫被贱人所害?!”   追影尽力呼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星眸一转,转而看向乔莎。   “乔姑娘,你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看到面前坚毅果敢的男子眼中难得流露出的无助神情,乔莎心下不忍,顿了顿,才又开口。   “算不上什么办法,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既然真正的主谋可以轻易将各大门派引入陷阱,那那个人与各大门派必是相熟的。或许,只有打入内部,才能接近真凶。”   追影闻言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是说……不行,你可知此事会有多危险……”   “倘若离殇被毁,那些门派之人可会放过我这个‘宫主’?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乔莎说着,眉目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然而却未见面前的男子面色有一丝好转,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转而言道,“难道你是想坐以待毙,让慕容恨的‘身体’也死掉吗?”   追影闻言猛地摇头,顿了顿,才闷闷地开口。   “我明白了。”   “这次行动非同一般,免不了要由慕容恨‘亲自’接触一些人事。所以还要麻烦你将你家宫主生前与宫中各主要人物的交情关系细细与我说来。再拿一些慕容恨的手记给我,我要好好学一学她的字迹……”   乔莎一口气向追影交代了许多,最后直听得男子目瞪口呆。   “想不到你未出江湖,心思竟能如此细腻。”   乔莎听得追影的赞叹,只觉得有些脸红。这哪是她心思细腻,只是原先看过不少武侠小说,了解一些江湖规则而已。此事关系到众人安危,她必是要细细斟酌,将可能发生的情况一一算清。她虽然面上平静,心中却不知那些之前看到的戏说故事到底能有几分助益。只是如今的事需要追影的信任,她又怎会傻到自揭老底。   追影做事雷厉风行,不多久便将乔莎吩咐的东西准备齐全。乔莎在惊叹追影的效率之余,也深深明白男子那份可贵的信任。于是一连几日,乔莎都将自己关在房中。夜里也是秉烛夜读,苦思冥想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龙吟月将乔莎的繁忙看在眼中,虽不知其中缘由,却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搅。   梅花酒一直存在厨房的一角,一日一日,越发幽香。   &&&   “想必几大门派也是对最近的灭门案件心存疑虑,因此才不肯轻举妄动,反而给我们三月时限。我想这段时间之内,各大掌门必会再次聚首商议此事。不知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大规模的宴请或是仪式?”   乔莎放下手中的书卷,转头看着不远处倚窗而立的男子。   追影闻言立即有所悟。   “这两日我正纳闷琼山逍遥派掌门五十三岁寿辰,为何要打破惯例兴师动众地邀请各路英雄同庆。今日听你一言,确是蹊跷得很。”   “那寿宴定在什么时候?”   “半月之后。”   半月……那便还有时间。   乔莎凝神定了定,再看追影的脸色有些复杂。   “如今我想向你询问一事,不知你能否倾言相告……”   这还是追影第一次见到面前女子露出如此神情,心中不禁微微一怔。   “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怎会……只是……”   乔莎叹了口气,默默看着追影。   “你可知当年慕容恨的爹亲是因何而死?”   追影闻言又是一怔,不知乔莎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事。   “据说是中了毒。”   “那毒……可是叫做‘酷刑’?”   “正是,只是,我给你的手卷之中并未提到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乔莎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面色更阴沉了几分。   “你可知道龙吟月他也中了‘酷刑’?”   追影震惊,继而又了然。   “依着宫主的性子,确是有这种可能……”   提起那个男子,追影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当时得知他串通兰陵怨暗袭离殇之时,追影曾恨他入骨。然而如今,他已发觉如今许多事情其实都另有隐情,便无法再像原先那般待他。更况且,追影怎么都没有想到,慕容恨竟狠心对他施了“酷刑”……   说到底,这整件事情之中最大的苦主,除了宫主,恐怕便是他了。   “关于酷刑的解药,我确是不知宫主将它放在何处。不过我会尽力帮你查一查……”       40 40、第四十章 焰火 ...   炉膛里火烧的很旺,龙吟月坐在灶膛边,对着酒坛发着呆。怀中的小狐狸懒洋洋地打着盹儿,前爪上的药布已经取下,可以看到新长出的短短的绒毛。   “小圆,最近里,乔姑娘似乎很忙呢。”   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怀中的小家伙,低垂的眼眸中却空落落的。   “小圆,你说……乔姑娘她可还记得这里的梅兰酒……”   她明明说过,会和他一起来打封的……   龙吟月低声说着,可怀中的小东西怎么能明白他的心情。   近来常常能够看到离殇宫的追影在这里出入,龙吟月曾无意中看到过他与乔姑娘交谈。虽然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却可以看到乔莎的眼眸总是亮闪闪的。时不时,也曾传出过清脆的笑声。   如若不是因为答应了酒婆照顾自己,或许乔姑娘早已经回到离殇宫了吧。   说来自己,似乎只能给人添麻烦呢……   门外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小圆耳朵尖,一下子睁开圆溜溜的黑眼睛,而后从龙吟月的怀中跳了出来,跑到进来女子的脚边绕着圈子磨蹭。   “是乔姑娘。”   似乎已经许多天没有见过乔莎,如今四目相对,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乔莎看着面前男子有些倦怠的神色,似乎这几日里,龙吟月便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苍白的面庞,苍白的脖颈,苍白的手。原本以为只是身子虚弱,却未料到实则是每日都在忍受着毒物煎熬。如今,不知道是不是酷刑的作用又加剧了……   乔莎想到这里,眸光不自觉越发深了深。   “乔姑娘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不经意间把心中所想之事问了出来,见到那绮丽的眸子看过来,龙吟月却连忙低了头解释。   “……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那些事情龙公子不必担心,养好身子便是了。”   女子的声音很温柔,像是静流的溪水。   “嗯……”   龙吟月闷闷地应着,心中却多了几分失落。果然……自己只能成为负赘……   “乔姑娘!”   一声清润的男音从屋外传了过来,而后,一道笔直挺拔的峻影走了进来。   “原来在这里。”   追影笑了笑,天狼星一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光,愈发显得俊美出尘。   “姑娘要找的东西,似乎已经有些眉目了。”   “真的?”   乔莎闻言眼中一亮,瞬间的流光溢彩。   追影点头,余光扫到乔莎身旁那静默单薄的身影。乔莎曾经嘱托过,关于“酷刑”之事,还是暂时不要和龙吟月提起,以免他忧心,反而不易治愈。想到这里,追影顿了顿。   “我到外面等你。”   言罢,人已闪身走了出去,徒留一道清风。   “龙公子。”   乔莎转过身,看着面前眼神越发落寞的龙吟月。   “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告诉你。”   龙吟月静静地立在那里,黑眸轻颤着。不知怎的,心底竟莫名有些畏惧,潜意识地不想听乔莎接下来要说的话。   有些话,他曾经以为那就是誓言。然而到头来,却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可是,他还是听到了乔莎的声音。   “这阵子离殇宫出了点小麻烦,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处理一些事情……”   乔莎的声音有些犹豫,她知道酒婆婆离世之后,男子一直都很依赖她。只是如今,眼看着他日渐虚弱的身体,去取解药的事情,已经不能再做耽搁。   龙吟月沉默着,似乎在记忆中,也曾有过一个火般鲜红的女子,说过类似的话语。   “吟月,离殇宫有难,我要离开几日。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曾经满心期盼,等来的,却是广陵大火,南朝覆灭。   “没关系,乔姑娘不必挂心这里……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乔莎看着龙吟月的模样,似乎只是脸色不好,并没有太多异样。   “这里寒凉,公子体弱,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男子低着头,乔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凄凉。   乔莎带着龙吟月回房,亲眼看着他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才又离去。待到女子的脚步声再听不到,那本以为已经睡去的男子却慢慢睁开那蓄满了波光的眼眸。   “不是……说过不会离开的吗……”   &&&   “虽然还不知具体方位,不过解药确实应该在离殇禁地之中。只是那里面危机重重,你若真想去取,可要考虑清楚。”   追影并非危言耸听。   昔日大家之所以认定兰陵恕已死,便是因为听有人说她进入了离殇禁地。那里虽常年无人守卫,人们却从不敢贸然进入。原因便是那其中未知的机关和传说中凶猛的护兽。   “关于离殇禁地的事,我也曾听婆婆提起过一些。我只是去取药,想必不会进入太危险的地方。”   乔莎云淡风轻地说着,当年酒婆之子因酷刑之毒含冤而死,如今,她又怎能在酒婆尸骨未寒之际对龙吟月的毒袖手旁观?   追影闻言叹息。   “就知道你不会听劝。”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绢纸。   “关于‘酷刑’与离殇禁地的消息,能找到的全在这里。能不能派上用场,就要看你与龙吟月的造化了……还有,据说进入离殇禁地需在月圆之夜最佳,我虽不知缘由,不过还是要提醒你,错过了今夜,你便还要再等许久呢。”   &&&   送走追影之后,乔莎在院中立了许久。   幽幽的酒香绵延在空气里,一日比一日浓烈。   轻轻推开木门,一股暖意迎面拂过。屋里烧了地龙,空气中还浮动着沉檀的气息。   屋中的人儿,果然没有睡下,此时正蜷膝靠在床栏边,安静地沉思着。   “在想什么?”   乔莎开口,却有什么不知明的情绪在心底缓缓流淌着。   “在想风雪一来,山上的梅花恐怕就要凋零了……乔姑娘,今日便要离开了么?”   “恩,事情似乎起了一些变化。”   乔莎看着窗外的天幕,夕阳西沉,天边薄絮似的云,燃着暮间的尾色。火一样的颜色,几乎快要燃烧起来。   屋内静默了下来,能够听到屋外猎猎而响的风声,倦鸟叫着回巢。   “总之,要照顾好自己……”   待到此时,乔莎才发觉自己的辞穷,只得默然转身离去。于是她无法看到床上男子垂下的双眸,水光颤抖碎裂,被淹没的心声支离破碎。   他不知道,若自己刚刚真的开口,女子会不会,不再离去……   默然听着门扉开启,再闭合。苍白的手,颓然垂在身侧。   四周静得出奇,唯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毫无预兆地,门,再一次开启。   龙吟月愣住,回不过神。只有水光模糊的视线中,似是看到了一袭青白身影。   北风呼啸着吹进来,打在身上,穿透骨髓的冷冽。   急促的脚步。   身体被什么熟悉的暖融包裹,纤细的手腕上传来温暖的力量。   还是……回不过神……   “和我去一个地方。”   乔莎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夹杂在风中。   随着她起身,随着她离开温暖的屋子,随着她奔跑在冰寒的雪地中。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许久未曾如此快速地奔跑。胸口激烈起伏,却没有丝毫不适,反而有种乘风而去的酣畅之感。雪地很滑,他走不稳,却不愿停下脚步。一个踉跄几欲栽倒,女子忙将他紧紧揽进了怀中。   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时辰似乎刚刚好。”   乔莎同样平复着呼吸,眼中是快然的笑意。   逐渐下沉的夜幕,白雪,还有满天繁星与脚下燃着灯火的寒州城。   看到焰火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粲然明亮了起来。   “出门之后才忽然想起,今日是上元节前的庙会,酒婆曾对我说,这里是观看焰火最好的地方。”   乔莎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烟火声很大,几乎要将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她凝望着眼前那单薄的身影,瘦削秀气的脸颊上,一双眼眸怔怔地望着绚丽的天幕。   如墨的夜空中,大朵的焰火不停地绽放着。那耀眼的光亮,似要点亮半个夜空。   乔莎回过身,身后的追影此时正斜倚在一颗梅树边,如夜的眸中也被焰火染入了几分暖意。   “你安心去了便是。”   乔莎默然点头,身后,一朵巨大的银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那强烈的光亮,只将龙吟月那单薄的身体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原先在广陵宫的时候,每到上元佳节,他也曾缠着宫中侍人偷偷地燃放焰火。那焰火放得好高,有一次,甚至差点烧到母皇的寝宫。他还记得母皇当时横眉立目的模样,然而当她看到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之后,眼中的怒气竟然瞬间就烟消云散。   他原本以为,自从他所有的亲人都离世之后,他再不会看到如此美丽的焰火……   耳边轰然炸裂的声响,像是巨兽拉扯天地的悲鸣。每一束耀眼的火光,都仿佛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改变。一部分需要强迫着抹去,而另外一部分则在不知不觉中铭刻。   最后的闪光划过夜空之后,世界安静下来。   远处,隐隐可以听到寒州城中鼎沸的人声。   龙吟月回过头,身后已没有了女子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长假7天,不码一章出来,真觉得没脸见人了,(捂脸) 41 41、第四十一章 兰陵 ...   “混账!”   竹制的密函猛丢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黑衣侍卫身上,一向以温和优雅著称的赤裳王满脸怒容,黑色的眼中杀气迸溅。   “主人息怒,小的当日确是亲眼见到碎雪阁起了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所以,所以才会以为龙公子已经离了人世……”   那侍卫如何也想不通,那样大的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男子,怎可逃生……   除非……   想到这里,侍卫忽而大悟。   “如今小的倒是想起一事有些蹊跷,”侍卫女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兰陵恕的脸色,终于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当日在碎雪阁外,小的似乎看到过一道黑影。现在想来,却是与逐风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逐风?”   兰陵恕听罢,眼神一沉,继而变得犀利。倘若龙吟月真的还在世上,那么会救他的人,那样的行事作风,确是像极了逐风的脾性。   因为自觉有愧于兰陵怨,所以救了龙吟月的性命吗?   真是……小觑了她的胆量呢!   将屋内那惴惴不安的侍卫遣退,兰陵恕一个人立在窗前。美丽的面容早已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温雅,唯有那漆黑的眼中还停留着几分未及散去的冷冽。窗外种满了青玉色的蔓藤与红色的花。那原本用来悼念某人的事物,如今看在眼中竟愈发觉得讽刺。   从何时起,那曾经一直怀揣着倾慕追随着自己的人儿,竟可以如此从容地逃离她的视线了呢。   兰陵恕淡笑,目光落在桌案上那一只样貌普通的酒坛之上。脑中想象着那一双修长灵巧的手,如何将那含苞待放的梅花一朵朵放入酒坛之中。   兰陵恕低叹。   “吟月,我们似乎……很快就能见面了呢……”   &&&   夜空静得可怕。   在那静谧的夜色之下,是几乎可以没过膝盖的积雪。穿过刻着“思过崖”的石碑,便到了那个被称为“离殇禁地”的地方。   冰雪覆盖的山顶,到处是银装的雪松。夜莺低声地鸣泣着,被忽然出现的脚步声惊起,扑打着翅膀飞入无尽的黑幕之中。   乔莎在一处极隐蔽的洞穴前停住,被积雪覆盖住大半的洞口之内,一片浓密的黑暗,象蝙蝠张开的翅,散发出不可知的气息。   洞中有风,呼呼地吹著,有空洞洞的回声,象是旷古的厉鬼的哭响。弯着腰摸索着穿过一段冗长狭窄的暗道,前路忽然峰回路转。之后,便有莹莹的微光从前方传过来。   原本粗糙的石洞内出现了人工雕琢的痕迹,脚下的路变成了石阶,一路蜿蜒向下。而头上的洞顶,每隔不远便会有夜明珠照出一片光亮。   脚下的路渐渐平缓,北地干冷的寒风被抛在了身后,眼前豁然开朗。荧光越来越亮,让空旷石洞中的一切都隐约可见。光的中心是一个不小的石台,台上放着一具石棺。   乔莎静静地走过去,于是看到石棺之中面容俊秀的男子沉睡其中。除了生气全无,男子与活人并没有两样。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眉眼,让她很容易地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慕容恨那含冤而死的爹亲,原来葬在这里……   乔莎静静地看着那保持完好的面容,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心中隐隐地,竟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不知道自己那从未谋面的父亲,会是什么模样。也许,也会和这个人有几分相似。但也可能完全不同。造物者的神奇之处便在于此,让人想要追根溯源,寻些蛛丝马迹,亦不可得。   乔莎低叹,心中忽而涌起一丝落寞。清明的视线慢慢下移,逐渐定格在男子双手紧握的器物之上。   那是一柄极精致的剑鞘,之上有着和青绝柄上完全相同的繁复纹路。   剑锋与剑鞘本是一体,而慕容恨的娘却惟独只留了剑锋在身,而把那保护剑心的躯壳,留在了这不为人知的地下……   见到此景,酒婆的话语,不自觉浮响在耳边。   “恨儿,你可知你娘当初为何给你取名为‘恨’……”   小心试探着将那剑鞘抽离出那紧握的冰冷白皙的双手,她原本以为这将是件不会容易的事情。   没想到却轻而易举。   剑鞘抽离出的那一瞬,也许只是光线的作用,她仿佛看到了男子脸上柔和的笑意。那样似水的温柔,让人不禁遥想他生前会是一个怎样的男子。   石棺之下似乎设有机括,重量细微的变化之后,棺底的机关便被触发。随着一片沉重的“轰隆”声之后,乔莎发觉石洞入口此时已被巨石封住……   &&&   桌案上摆放着做工精致的琉璃灯盏,冬墨坐在桌边,对着灯火发愣。   “主子……”   奉北王旨意随着冬墨一同陪嫁而来的小温看着面前秀美的少年,剔透的灯火映在如玉的面颊上,越发显得面前的人儿纤秀出尘。   小温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继而想起了自己进来的目的。   “书房刚刚传来消息,说王爷有事要晚些过来,让主子不必等王爷一起用膳了……”   小温尽量把话语说得轻描淡写,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冬墨的反应,却见那湿润的眼眸里果然还是现出了几分失望。   自从那夜洞房花烛之后,这赤裳王府的主人便再未出现在过冬墨的藏冬阁。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说王爷要来这里用膳,可如今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答复……   虽说侍从们每次都说是王爷公务繁忙,可府中那可怕的众口烁烁,已让他这个从小长在皇宫里的侍人嗅出了几分不祥的气息。   小温不由苦笑,王府虽不似皇宫内院,却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小主子原本就只是和亲工具,仗着两国那一点并不算交情的交情而在这里安身立命。倘若他日青耀与北国交恶,他便成了敌国之人。如果不能得到赤裳王的恩宠留下一男半女,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儿,又如何能在这污沼泥泽中自保……   想到这里,小温不由得为自家主子心疼起来,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小厨房里一直将饭食热着呢,主子可要先吃一些?若是王爷知道主子饿着了,必是会心疼的……”   冬墨闻言摇了摇头,慢慢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看着这华丽却冷清的房间,仿佛自语般喃喃着。   “王爷,也许已经把我忘记了。怎还会心疼呢?傻瓜……不过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你怎么就信了呢……”   小温闻言心中不由一紧,自知刚刚是自己失言。张口欲劝慰几句,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踟蹰再三,只得立在冬墨身后小心地侍候着。   兰陵恕来到藏冬阁的时候,冬墨已经困倦得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女子黑色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桌边那纤弱温顺的身影,她原本以为,在龙吟月音信全无之后,再不会有人这般虔诚地等待着她。   不知不觉间,那积攒多时的怒气,竟消减了几分。   倘若你不负我,我便一直留你在身边吧。   当然,前提是……你不负我……   等到冬墨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火红的身影。   “是妻主?”   困意在看清了面前人儿的一刻便消得无影无踪。   冬墨有些懊悔,怎么自己竟会睡得这样熟。转念一想又有些埋怨一直在身旁侍候的小温,妻主过来,为何不曾提前通传一声。   然而再环顾屋子里,哪还有侍人们的影子……   “本是怕你饿着所以遣人来提前知会了你,没想刚刚进门时听小温说你还不曾用膳。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   兰陵恕略带苛责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冬墨听到女子的话语不禁有些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应对。手足无措间看到兰陵恕的笑眼,其间并无半分严厉。莫名之间,心下竟多了几分暖意。   她似乎,在心疼我呢……   害怕吵到冬墨休息,兰陵恕已经吩咐下人在屋子里另设了桌子,其上香花鲜果美酒佳肴摆了满桌。   “今日正是好夜色,陪我饮几杯如何?”   兰陵恕拉着冬墨坐到席间,亲自斟了酒水。冬墨本不善酒,然而看着今日的兰陵恕虽依旧一派温雅从容,眼中却似有什么化不开的心绪纠结。于是并不推辞,依言饮尽了杯中的甘冽。   酒已入喉,却全然不知滋味。只记得兰陵恕的眼,那藏在一派温和背后的愁绪。   “这酒味道如何?”   冬墨闻言微怔,看到兰陵恕眼中那耐心等待答案的神色,这才发觉刚刚自己竟然走了神。   口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还有什么熟悉的味道。   刚刚被满屋的花香冲淡的味道,在刻意的寻味中渐渐明晰起来。   是梅花的香气……   一时之间,像是有什么情绪渐渐在心中蔓延。   “你来自北地,该很熟悉梅花酒的味道吧。”   似蛊惑一般的声音,让冬墨的意识恍惚了一阵。他想说自己曾经认识一个可以将梅花酒酿成人间极品的男子,然而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北王慈爱的脸。他知道,自己如今是北国的皇子,那些离殇宫的陈年旧事,是不能被随意提及的。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慌忙地顾左右而言他,却不小心说出了埋在心头的疑问。   于是兰陵恕终于彻底褪去最后一层从容的伪装,面色变得苍白而憔悴。   “今日……是我一位故人的生辰……”   伸手执起酒壶,兰陵恕为自己斟上满盅的醇酒。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性格却完全不同。她任性洒脱,从不拘泥小节。我却沉静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我嗜武如命,总想建功立业,扬名江湖。她却经常在练武的时候偷懒,总是惹得义母头痛。”   “那时候义母对我很好,为师为母,待我视如己出。每次见我武艺有所进步,便会赏我珍奇之物以示嘉奖。甚至让我觉得,义母对我的栽培之心,甚至比对她亲生女儿更甚……于是我便想着,今生能遇如此恩情,他日粉身碎骨,亦要报答她……”   冬墨静静听着面前女子喃喃自语似的说着过去的事,每回忆一段就吞上一大口酒。明明听起来尽是些美好的回忆,可又仿佛有很多痛苦的东西必惟有借着酒的力量才能得到纾解。   “以往每年她的生辰,我们都要喝梅花酒来庆祝。那酿酒的梅花必是含苞待放的花蕾,酒坛要埋在雪层中,等足一个月再挖出。少年的时候她最爱喝我酿的梅花酒,而这酒的酿法,除她之外,我仅告诉过一人……”   晶莹的酒液再一次倾泻而下,那带着梅香熟悉味道的酒酿,是她的侍卫刚刚从寒州带回的。   酒液已经摇晃得显不出完整的明月,兰陵恕一向里从容的侧脸现在同样是支离破碎。   “我比她年长两岁,位份却比她低了许多,可她却从不在意这些。我们并肩练剑,纵马长街,一起焚香跪拜要做姐妹,发誓一生一世必不相负。我们形影不离,甚至,爱上同一个男子……”       42 42、第四十二章 解药 ...   甚至爱上……同一个男子……   冬墨听到这里,无声地笑了。   果然……   这样温柔的女子,心中怎会不装着一个,要穷尽心力去深爱的人呢……   &&&   青耀的早晨,空气中带着一层湿润的雾气。   兰陵恕斜靠在床头,如墨的青丝慵懒地披散在光洁的肩头上。细弱的少年此时正温顺地睡在她的身旁,雪白的肌肤满布欢爱的痕迹,紧闭的眼睑虽带了一抹泪水浸过的潮红,唇边却挂上了幸福的笑意。   昨夜似乎,喝了太多的酒……以至于那一直维系得很好的理智,竟也游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还记得自己昨夜是如何毫无怜惜地索取,毫无保留地宣泄着那些深刻回忆带给她的不甘与愤懑,丝毫未曾顾及到少年经事不久的身体。即便看到了他眼中因疼痛而无声溢出的泪水,却也无动于衷。   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依旧这样安然地睡在她的身侧,毫无防备地相信着她……   真是个……容易欺骗的孩子呢……   真的很难想象,当这样的冬墨看到自己本来面目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脑海中恍然出现另一个少年的面容,那是曾经那个还保留着纯真与依恋的南朝皇九子。   她也曾给过他温柔的宠溺,当然还有,美梦破碎时的绝望。   桌上的琉璃灯盏静静地燃了一夜,如今那最后一点火焰蒙在晨光里,略带了几分无力的凄清。   目光中早已不见了昨夜的缠绵旖旎,兰陵恕幽深的视线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   莹润的墨玉,其上绘着衔芝的火凤。墨家的信物,她庞大计划中不可或缺的物什。如今,终于落到自己手中。   轻轻将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臂拿开,兰陵恕无声地起了身。冬墨许是累得不轻,轻声呓语了些什么,便又沉沉睡去。   披了衣衫出门,门外的侍卫早已等命多时。见到兰陵恕出来,便立即上前禀告。   “秉主子,所有事物都已安排妥当,我们马上便可进宫。”   兰陵恕闻言微点头,面上无喜无悲。   漆黑的眸光掠见墙角青玉色的藤蔓与红色的花,略出了出神,便无声离了院子。   &&&   转眼之间,乔莎离开,已几日有余。   自从离开离殇宫之后,大片时间的空白与空虚几乎占据了龙吟月所有的生活。除了酿酒,其他时候,他几乎什么都不想。   时间是一种慢性毒药,自从那日在客栈之外见到兰陵恕之后,那绵延的毒,似乎又加剧了几分。   他开始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健忘,过去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逐渐减淡了。起先,他怀疑这是自己身体里原本慕容恨那一晚为他植下的“酷刑”所致,而后,就连这种怀疑的态度也都渐渐淡得如水。   他慢慢感受着昔日那个清澈单纯的灵魂从自己身上慢慢褪去,连同着他早已失去的骄傲与坚持,清明神智便也被蚕茧一般包裹收藏起来,埋入冰雪覆盖的深土之中。   直到乔莎的到来,他原以为,一切也许会变得不同……   可是如今,他依旧是一个人。   山脚下,偏僻宁静的小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地龙烧得很旺,可他依旧觉得冷。   他能看到时光流逝,就擦着指缝,在每日夕阳西坠之时。   厨房里的梅兰酒已经酿成,终日散发着幽远甘甜的香气。只是那个与他相约一起为酒开封的女子,如今却不知尚在何处。   “这阵子离殇宫出了点小麻烦,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去处理一些事情……”   “吟月,离殇宫有难,我要离开几日。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不会离开的……”   我……可以相信吗?可以相信她的话吗?   不知怎的,眼眶烫烫的,下巴开始发苦。   屋外猎猎而响的风,直敲击得门框摇晃地响。   为什么会想哭呢?   一定是……风吹的缘故……   龙吟月拿了一块帕子,起身想去将门堵严。失魂落魄地打开门,却看到不知何时门外竟然已经站了一个人。朦胧的月色下,一身清白衣衫的女子,一双绮丽冰澈的眼眸,她举着一只手臂,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敲了这许久,睡着了么?怎么才来开门?”   女子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声音低沉悦耳,像是静流的溪水。   面前男子怔忡微红的双眼,淡淡的唇微微张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很少会看到堂堂前南朝皇九子露出如此呆滞无助的样子,乔莎忍不住笑起来。   “还没看够么?外面好冷,还是先让我进屋……”   话音未落,怀里却猛然一重。   于是乎月下的两个人,齐齐跌落到了雪里。   “几日未见,你还真是变重了。”   乔莎笑着调侃,果然见怀中的男子面上一红,样子窘迫又可爱。其实龙吟月这几日郁郁寡欢,身上又怎会长肉?只是乔莎这几日被困在离殇禁地,几乎不曾有时间休息。如今硬撑着回到这里,身体内的力气早已耗尽。如今这一番话,只是嘴硬着自己的糗事罢了。   她躺在雪地里望着星空,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格外闪耀。   待到两个人进到屋子里,借着莹莹的烛光,龙吟月才看到乔莎衣衫上深深浅浅的血痕。   见到男子的目光以及瞬间苍白的脸色,乔莎连忙解释。   “这并不是我的血。”   “真的?”   龙吟月将信将疑。   相处了一段日子,他已经很了解乔莎的性子。嘴硬又爱逞强,完全是个不肯示弱服输的女子。   见到龙吟月不肯信她,乔莎拉了拉已被血痕染透的裙底,“若这些血全都是从我身上流出的,你当我还有命回来么?你若还是不相信……要不要我脱光衣服让你瞧一瞧?”   乔莎赖皮地说着,尽量让自己疲劳过度的面色看起来更有生气一些。她虽未受什么严重的伤,却是累透了。见到男子终于放心,才又言道,“我好饿,家里可还有吃的?还有那新酿的梅兰酒,不知道味道如何呢……”   龙吟月听到这里,虽不知乔莎这几日去了哪里,不过看她如今一身狼狈,想必未曾好好进食。   “厨房里每日都有多备饭食,还有梅兰酒,我这就去拿。”   待到龙吟月端着热好的饭菜和梅兰酒回来,乔莎却不知何时已靠着床边睡着了。   面前的女子虽一脸疲惫,神色却宁静安然,甚至,唇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龙吟月静静地瞧着,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愿将视线移开……   &&&   乔莎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的傍晚,刚一睁开眼,便发觉自己已端端正正睡在了龙吟月的床上。身上被换上了干净柔软的衣物,几处不算严重的伤,也被小心翼翼地处理过了。   冰澈的目光逐渐下移,而后落到那个伏在她床边打盹的男子身上。   几日不见,龙吟月似乎又瘦了些。几根发丝贴在苍白如雪的脸颊上,一只手伸到被子里,握着乔莎的手,像是怕她忽然醒来离开似的。   许是发觉了乔莎的动静,龙吟月慢慢睁开那蓄了波光的眼眸。而后,发现乔莎此时已睁开眼,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醒了,饿不饿?”   “恩,好饿啊。”   乔莎懒洋洋地说着,却反手抓住男子那纤细的皓腕,将一个小小的药瓶塞到了他的手里。   “吃饭之前,我要先看着你把这个吃了才好。”   “这是什么?”   龙吟月接过那小药瓶的那一刻,他看到女子眼中瞬然闪出的光亮,像是高山遗雪,像是……星河流波。   “只是强身健体的丹药,你吃了便是,不会害你的。”   修长的手指取下药瓶上的小软塞,瓶里是一粒圆润的丸药。淡淡的药香传了出来,龙吟月看着手中的丸药,身体一瞬间僵硬起来。   他精通医理,不会看不出这是什么……   “就是……为了这个?你这几日离开,就是为了这个吗……”   看着眼前单薄的男子忽而通红的眼眶,乔莎才恍然明白,聪慧如龙吟月,又怎会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毒。   “原来你早已知道,枉我瞒你瞒得如此辛苦……”乔莎无奈地叹气,抬眸看着他,“你既早就知道,为何从不肯告诉我?你若早些说出来,或许能少受许多苦呢……”   龙吟月闻言却低下头,只咬着下唇固执地不肯开口。   知道他心中一直沉淀了太多心结,乔莎只好放软了口气循循善诱。   “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乔莎耐心地等待着,看着龙吟月那垂下的眼睑又逐渐泛起一片湿红。   “因为……我不值得……”   看着龙吟月苍白凄楚的模样,乔莎沉默了一会儿。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轻轻将男子的手拉到胸前,乔莎开口,声音低沉轻柔。   “在离开离殇禁地的过程中,要过一条很深的暗河。那溶洞本就是天然形成,并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要知道河水虽在山体之中流淌,水温却也是极低的。我本水性不佳,想要顺利游过,也只是拼着一口内力。可是我却没有想到,那暗河之中,竟还会生活着成群巨鳄……发觉它们逼近的时候,我已游到了暗河中央。那暗河中常年不见阳光,巨鳄的身体都已变为乳白色。它们的视力皆已退化,想必是闻着我身上的几处血迹而来。当时我便在想……今日我恐怕就要葬身鱼腹了……”   “那个时候……真是不甘心啊……”   “若是真的死在这里,那么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若不在,谁还能保护你呢?”   “当时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这些,所以我发觉,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   乔莎依旧坦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绮丽冰澈的眼眸中映出对方脸上的惊愕。   “于是当我离开那个山洞之后,只想马不停蹄回来见你。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龙吟月依旧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风,他听到耳边有微风拂过的声音。门外似乎又落了雪,雪花簌簌落到雪地里。空气中,还漂浮着梅兰酒特有的甘香。   “我……”   刚一开口,眼泪却抢先落了下来。   “我一直觉得,如乔姑娘这般才貌双全,又纯良聪慧之人,即便不娶一位世家公子,也至少要找一位……身世清白之人……我……怎么配得上呢……”   龙吟月尽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随和一些,可发出的声音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我怎么……配得上呢……   “既然龙公子这样想的话……”   乔莎顿了顿,看着面前男子清秀的面容。如墨蝶般清逸的长睫上沾染了细碎的泪珠,像是晨曦微光下的朝露。忽而起身将男子拥进怀中,龙吟月下了一跳,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已经落在了温暖的床上。   身边笼罩着乔莎的温度,还有淡淡的清香。   “既然龙公子这样想的话……便是不反对和我在一起喽。”   乔莎笑得狡猾,探身在男子额上落下一吻。   龙吟月僵住,如玉的面上浮起可爱的粉色。   “乔……乔姑娘……”   “嗯?”   “你……你不饿吗?”   “饿,当然饿。”   “那我去为你准备吃的……”   一把捉住想要落荒而逃的男子,乔莎轻笑。   “可我现在只想吃你,怎么办?”    43 43、第四十三章 流光 ...   夜色下,小屋中,烛光里,乔莎静静把龙吟月裹进温暖的被子里,软软地搂着。   男子一直安静地沉默着,一点点微凉的气息从那单薄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凝脂般细腻的面颊上带了一点浅浅的桃红色,眼神迷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冷吗?”   乔莎低低地问着。   龙吟月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轻轻地开口。   “原本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呢?”   怀里的声音很轻,像是来自远方。乔莎闻言一怔,想了想,才回答。   “和现在你看到的样子差不多,我……和慕容恨长得很像。”   乔莎说着,不知怎的,有些不敢去看龙吟月的眼睛。她和慕容恨长得很像,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是……慕容恨……   “你……在意吗?”   倘若你在意,我不会为难你。   乔莎在心中说着。   可是她看到怀中的男子沉思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   “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每一日都在想,倘若你再不回来,我该怎么办……”   乔莎听着怀中人儿清润的声音,只觉得心中暖融融的。   “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   轻轻吻去墨蝶下晶莹的露珠,乔莎的声音低沉暗哑。   伸手去解他腰带的时候,龙吟月一直没有反抗。只是睁着那双蕴满春思秋绪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半旧的青衫被轻柔地褪了下去,之后是中衣,里衣……   待那雪白香肌将要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修长灵巧的手,忽然按到了乔莎的手上。   而后,她看到了龙吟月近乎祈求的目光。   “烛火……请先灭了烛火……”   乔莎停下动作。   “为何?”   “因为……”   龙吟月神色一黯,伸出胳膊下意识地抱紧自己仅着里衣的单薄身体。   “因为……身上的疤痕,我不想让你看到……”   乔莎看着怀中的男子蜷缩起身体,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刺猬。这样楚楚可怜的姿态,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我们就点着灯,好不好?”   乔莎的声音温柔,像是哄着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可龙吟月却依旧执拗地坚持着。   “如今你看不到它们,自然不会觉得……可脱了衣服,你看到了……便会觉得……很难看……”   面对面前男子近乎偏激的坚持,乔莎慢慢收拢了脸上的笑容。因为她忽然明白,这该是龙吟月自我保护的最后底线。待到衣衫尽褪,倘若乔莎反悔……龙吟月他,承受不起……   乔莎看着缩成一团的龙吟月,只觉得心中微微刺痛着。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吗?”   “我……”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连带着那身体里原本升腾的热度。   龙吟月忽然觉得冷,控制不住想要发抖。乔莎的沉默,让他不安起来。   背后忽然一凉,等意识到自己的里衣已被身后的女子褪下大半的时候,龙吟月几乎是惊慌失措地伸手去遮挡。他可以感觉到背后女子的目光已经落到了那个令他不愿触及的地方,那些斑斑驳驳的疤痕,是自己曾被残忍侵犯过的证据。   “不……不要看……”   手被制住,乔莎的动作轻柔,力气却出奇地大。   暴露在微凉空气下的如雪肌肤在瑟瑟发抖着,带着几分无力的凄楚。   当敏感的背部肌肤传来微凉而湿润的轻吻触感的时候,龙吟月只觉得后脑被重重一击般,大脑一片空白地呆滞了一会儿,才惊恐地挣扎起来,更加奋力地想要蜷缩起身体。   “不要……”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了出来。   身体已经贴到了床角,冰冷的木质床栏贴到皮肤的微凉,让他不由得战栗。龙吟月避无可避,神志清晰地感受着身后女子的吻,柔软湿润,一路从苍白的脖颈,滑向同样苍白的尾骨。一寸寸,抚过那些难看的印记。   原本以为她看到之后会立即嫌弃地皱眉,爱欲全消。   可结果却是恰恰相反……   眼睛蓦然睁大,泪,一颗颗滚落。落到床上,湮没无声。   怎么可能,那样一向里聪敏风流的女子,竟会如此深情……   龙吟月,何德何能……   “不……”   不自觉间,喉咙里发出的抵抗变得微弱又模糊,龙吟月听着自己困难的喘息,极力想抑制又无所适从的□。   身体被轻而易举地扳了过来,蓄了泪水的眼眸对上女子冰澈的眼睛。   面对着女子满含笑意的绮丽眼眸,龙吟月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蕴满了春思秋绪的眼眸里,闪动着某些如水的情绪。   乔莎解下衣衫,把修长美丽的身体覆盖上去。裸(河蟹爬过)露的皮肤相接触,男子颤栗了一下,半闭着眼睛不再出声,喉头上下轻微波动的样子让女子轻轻吻了上去。   “嗯……”   龙吟月只发出一点声音就立刻用单手捂住嘴。   惊慌失措间,他看到女子满含笑意的双眸,便再移不开视线。   在他跌宕曲折的二十年岁月里,有这样一个女子,她未曾见过他年少时的风华,却从头至尾见证了他最不堪的岁月。   有一天,这个女子说,“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   窗外,雪色如新。   &&&   醒来的时候,比起阳光,乔莎更先感觉到的是怀中那个被自己抱了一夜的人儿。   龙吟月瘦弱而苍白的背部因为长时间贴在她胸口的缘故,已然有了大片的红色印记,看起来愈发可怜又可爱。乔莎忍不住低下头在那单薄的背上亲了一下,男子立刻不大安稳地动了动,同时又因为牵动身体引发的酸痛而倒吸了口气,不大清醒地难受了一会儿,又沉沉睡了过去。   面对这样温顺迷糊的龙吟月,乔莎无声地笑了许久。   待到龙吟月真的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阳光早已洒满了整间屋子。   如墨缎的青丝泻撒在光裸的脊背上,有人正温柔地吻着他的肩膀。   转过头,望进那一双绮丽澄澈的眼眸,原本恍惚的表情在猛然想起昨夜的□娇喘之后,终于清醒过来。龙吟月低低“啊”了一声,把瞬间变得粉红的脸埋进被子里。   “如今木已成舟,你是躲不掉了。”   伸手环住男子纤细柔韧的腰肢,乔莎在龙吟月桃红色的脸蛋上落下一吻,见到男子的面上烧起红云,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简单吃过早饭,女子便又饶有兴致地将龙吟月按到铜镜前,开始为男子束发。   屋内有阳光明媚,原本质朴的物什沉浸在这一片明亮的亮光里,便也变得梦幻般耀眼。龙吟月一直静静地看着镜中一副专心致志模样的女子,冰澈的眼眸胧在一片灿然中,便多了几分柔和的美。   屋内一时间安静温暖,唯有万千青丝在那莹白如玉的指尖流洒。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乔莎开口,看着铜镜中一双秀气眉眼,下巴尖巧的男子。   “果然还是瘦了些,今后要好好补一补才是。我原先在寒州城中见到许多男子束着这样的发式,不过不知他们到底如何束成的,如今只能学个形似罢了。”   龙吟月闻言侧过头看了看镜中的发式,有些像如今成年男子常疏的端秀式,不过也仅仅是形似。如今自己的发式,要比外面流行的样子更加清新脱俗,也更加适合他的气质。   “这样,已经很好。”   龙吟月温顺地说着。   这样,他已经很满足。在这一刻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会有一个人待他这样好。   似是看出了男子的心思,乔莎郑重其事地看着那双总是缭绕着淡淡愁绪的眸子。   “从今日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我会陪着你一起忘掉……以后的日子,天塌地陷,都有我在。”   那样低沉温柔的语气,那样宛如誓言的话语。一字一句,刻进男子的脑海里。   龙吟月看着镜中两个人的身影,从今日起,他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   自从服过“酷刑”的解药之后,龙吟月的面色逐渐好转了起来。乔莎依旧忙碌着准备去解决离殇宫的问题,时不时地,龙吟月便会看到女子低头沉思的样子。   一连数日,乔莎果真不曾离开小院半步。这样每日朝夕相处的日子,美好恬淡的像是梦境。   “唉……”   这一日,女子坐在桌案旁,望着手中的书卷叹着气。   难得见到乔莎面露愁容,龙吟月不禁上前关怀。   “可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算不上棘手,只是想起来就让人心情不畅罢了。”   见到男子闻言果真上了心,乔莎拧了拧好看的眉,又开口。   “今日我便要启程去琼山了呢。”   “这一路,可是会很危险?”   “危险不危险倒还在其次,只是……”乔莎说着,伸手将龙吟月单薄的身体搂在怀中,“只是从今夜起,我便只能搂着枕头睡觉了,你叫我怎能不忧心?”   发觉乔莎的作弄,男子本要发作。然而转头望进那一双冰澈的眼眸,心便如石子落入湖中,一下子软了下来。   “乔莎……”   将头埋在女子的颈窝里,龙吟月低声地开口。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即便到了如今,他还是觉得这几日的甜蜜生活如梦境一般不真实。他怕好梦易醒,怕琉璃易碎。   “到底……喜欢你什么呢?这我可得好好想一想。”   轻轻抚着怀中人儿细腻的面庞,乔莎作思量状。   “样貌也算不上漂亮,脾气又固执倔强,心肠也不算善良,而且,还喜欢说谎话……这样的男子,我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听到怀中男子闷闷的声音,乔莎忍不住想笑。   “恩,确实。要是后悔,便只能趁现在了。等我从琼山回来,便再不能反悔了啊……”   “……那是为何?”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就要成亲了。”   “成……亲?”   龙吟月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他觉得现在的生活便已经是上天厚赐。至于一生一世,他还怎敢奢求?   “难道你愿意一辈子无名无分地跟着我?即便你愿意……可倘若将来咱们的孩子问起我,我要如何回答呢?你要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娘亲是负心人么……”   乔莎说得理直气壮。   龙吟月闻言,只觉得眼眶酸胀。环着女子的腰极力忍着不哭出来,再睁开眼,却发觉自己已坐到床边。而女子的吻,正细细密密从耳垂落到锁骨。   见到男子终于回过神来,想要出声抗议的时候,乔莎轻巧地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嘴,然后伸出双手箍住那消瘦的双肩,施行今早又一个放肆大胆的吻。   熟练地勾开衣带,不安分的手也开始由上往下移动,顺着脊背的线条,一寸寸地抚触。   龙吟月虽被这个吻弄得有些晕头转向,然而意识到女子的目的并非仅仅是亲吻而已时,还是绯红了脸颊不得不开口。   “今日……你可是要启程的……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   “正是因为要启程,所以临行之前要吃饱才是。”   女子不为所动,像只偷腥的猫儿般继续眯着眼享受着口中的美食。   “可你不养足精神,我又怎能放心……”   眼看就要再一次陷落于女子的“淫威”之下,心中的担忧,还是脱口而出。   女子闻言,停了下来。俯身看着面前衣衫凌乱面色潮红的人儿。   “所以,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龙吟月听及此言,不禁面上更红,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你该觉得我杞人忧天吧……”   “不,我觉得……很高兴呢。”    44 44、第四十四章 故人 ...   当追影来到小院的时候,便看到了黑着脸一副欲求不满模样的乔莎。   启程前的“荤腥”最终还是被乔莎忍了下来。没办法,每次看到男子沉默坚持的模样,心就会不由自主变软。   “下个月初十之前,我一定会回来。这段日子,你须好好调养身体。还有……不许碰琴。”   软软地拥着怀中的男子,乔莎低声说着。平淡的语气里,却透着一点点威严。   抚琴本是极耗心神之事,如今龙吟月的身体还需调养,自然不宜耗费心神。   细细叮嘱了许多之后,乔莎才在龙吟月淡色的唇上轻轻烙下一吻。轻抚了抚男子手中的小狐狸,乔莎煞有介事地说着。   “如今娘有事要出门,你在家中要看好爹爹,可不许他随意同其他女子接触。不然,若被我发觉,定要剥了你的小皮补斗篷不可。”   那小东西哪里听得懂乔莎的威胁,只讨好地伸出小舌头舔着女子的手指。   马匹早已备在院外,此时正“哒哒”踏着小步。一黑一白,均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筝公子和笙公子已经安排在院中,有他二人在,必可保龙公子无虞。”   追影简单地交代着,虽然并不明白乔莎此举意义为何,不过还是相信乔莎做的事,一定是有她的道理。   乔莎闻言轻轻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小院,而后马上扬鞭,马儿便嘶鸣一声张开四蹄,在积雪上飞奔而去。   龙吟月抱着小狐狸靠在床边,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心中有个地方,似也随着风儿飘向远方。   “小圆,我怎么……现在就开始想念她了呢……”   &&&   一片冰天雪地中,风正猎猎。   马匹行了两日,已渐渐脱离寒州辖地。   “我知道前面不远有条岔路,正通往逍遥派后山。虽要多耽搁一些行程,可此次我们秘密潜入,走那里最为稳妥。”   追影策马来到乔莎身侧,虽然已做了万全准备,可他依旧放不下心来。毕竟要主动与一直对立的各大门派打交道,这还是他此生头一次。他曾经以为,自从他踏入离殇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再不能与各大门派产生瓜葛。   听出追影话语中的顾虑,乔莎淡然一笑,眼中闪烁着光芒。   “谁说咱们此次要秘密潜行?既是逍遥派掌门寿宴,我们自然要持着拜帖正大光明地前来拜寿。况且……据闻逍遥派的冰肌玉露是疗伤祛疤的圣药,不知可否真有奇效。”   乔莎说着,绮丽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莫非你是想……”追影失笑,“怪不得你不肯将龙吟月送到离殇宫,反而留在小院中暗中保护。原来……你是早有打算。只是那逍遥掌门若知道你惦记着她家宝贝,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他看着身侧那一抹银白的身影,冰澈的眼眸蕴着波光,幽深犹如深潭之水。   明明是一样的面容,却又感觉和宫主……完全不同。   若是这样的女子,追影想,或许,真的可以帮助离殇宫度过劫难。   “只是如今让筝公子和笙公子帮忙,多少让我心中愧疚。毕竟他们肯出手相助,是看了你家宫主的面子。如果可能,或许应该找个机会向他两位说出实情。这样耗下去,可莫要耽误了人家韶华光阴才是……”   乔莎早看出兰陵筝和兰陵笙对慕容恨有情,然而她既然不是慕容恨,便不想打着别人的幌子为自己寻方便。虽然这样做起一些事情来的时候会方便许多,不过有些时候,这个女子还是有些固执的臭脾气。   似是早就知道乔莎会这样讲,追影闻言了然一笑,继而开口。   “筝公子、笙公子从小与宫主一同长大,我平日留给你的那些东西,也只够蒙混那些宫外之人。至于他们,我自是不能隐瞒。我早已将你的身份知会给了筝公子,如今,是他自愿带着笙公子前来的。”   看着乔莎惊异的眼神,追影神色淡定,继续徐徐开口。   “那个人既是你心尖尖上的人物,倘若没有十分把握,我怎敢将他们安排在小院中?”   追影揶揄着。   要知道筝公子的手段,从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就连一向里雷厉风行的追影,都自叹和他相差千里。倘若当年不是公主执意相护,他又怎能从兰陵筝的手中夺得慕容恨贴身影卫的位置。   追影想到此出,不禁心下黯然。如今,他能为离殇宫做的,也只有这些。   前方之路,扑朔迷离。   今后的事,便要托付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了。   &&&   山脚下的小院,灶台上依旧浮动着袅袅的青烟。   龙吟月与兰陵氏的两位公子,一直过着平淡而互不相扰的生活。   “真是看不懂,那样样貌平凡表情冷淡的男子,哪一点会被宫主看上!”   兰陵笙鼓着红润娇俏的脸颊,气鼓鼓地看着院外一派安然的男子。每日就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呆着,还能露出那么怡然自得的神情,他竟一点不觉得闷吗?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香,那是乔莎再早之前留下的。龙吟月如今每日煎服的,均是温补的药剂。乔莎既然放心不下他的身体,他自然要好好调养,不能让她担心。   起初龙吟月也会多熬出一些送去给筝儿和笙儿,然而被冷冷地回绝过两次之后他也不再坚持。他本就不善逢迎讨好,不想弄巧成拙,反倒要乔莎难做。   “筝哥哥,他果真是那昔日南朝的皇九子吗?”   兰陵笙丧气地坐到正在凝神练字的哥哥身旁,相比于兰陵筝的沉稳,兰陵笙却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今被迫着要日日呆在这简陋荒僻的院落里,心中怎能不觉烦躁?他也真是想不通,当初那个追影来找他们时,筝哥哥为何要答应他来这里保护那个让他们一向看不惯的龙吟月。筝哥哥说他如此做是为了离殇宫和宫主,可他却一点都不明白。   “好了,今日已经是初六,很快宫主就会回来的。”   抚了抚身边一脸焦躁少年的头,兰陵筝继续平心静气地下笔。其实当初追影找到他,和他说出乔莎身份的时候,心中比震惊更多的,却是那种无以名状的释然。   因为起先一些令他耿耿于怀的事情,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那个女子,并不是宫主。   那个曾经用冰冷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和笙儿的女子,并不是宫主。   并不是那个……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宫主……   所以,其他的事情,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几日天气格外晴好,似乎连北风都变得温和。   自从乔莎离开,为了少给兰陵筝和兰陵笙添麻烦,龙吟月几乎没有踏出过小院。如今,算着女子归来的日子临近,他觉着,是时候要去集市上逛一逛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兰陵笙虽然依旧别扭着神情,可心中却忍不住一阵雀跃。   要知道他原本生活在离殇宫中,很少有能够出宫的机会。早就听说了寒州城的集市热闹非凡,自己竟从没有亲自去看一看,说起来真有几分遗憾。   集市上的三个男子,一个淡然恬静,一个活泼俊秀,一个清高傲气,走在路上,总能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公子好眼光,瞧这扇子的玉骨,这可是上好的西漠黄玉!”   龙吟月在一家玉器店前驻足,眼前精致小巧的玉扇,泛着莹润的光泽。扇面是上好的丝绢,莹白剔透。   “这样的玉扇,若再配上一副时下最流行的上等牡丹图,定是绝佳之作。公子可是要买来送给心上人?”   玉器店的老板一脸讨喜的笑容,满面红光地推销着自家的宝贝。   龙吟月静静端详着手中小巧的玉扇,眼波流动间,似是暗暗打下了什么主意。于是转过头,羞怯却诚恳地看着老板。   “我没有钱,只有一只玉坠,我拿坠子和老板换这玉扇,不知老板可否同意?”   老板看着面前面容秀气的男子,虽只着了一身粗布旧衫,可却一点都没有寒酸之感。然而听他说出以玉换玉这样的事,老板还是犹豫起来。要知道她这玉扇,可是压箱之宝呢。   “这……公子啊……”   老板本要委婉拒绝,但待看到男子手中的白玉,双眼灵光乍现,立即改了口。   “呃……难得公子与这玉扇有缘,虽然为难,在下也就当揽位主顾。这玉扇可是小人的心头肉,还望公子珍惜则个。”   说着,已利落地将玉扇包好,小心翼翼送到龙吟月的手中。直到热情贴心地将贵客送出,才又从怀中拿出那块白玉忍不住偷笑。   待走出玉器店,一直冷眼旁观的兰陵筝忍不住开口。   “这黄玉虽然上成,可我瞧那坠子才更是臻品。这样便宜了那老板,你可觉值得?”   “那坠子在我身上也无用处,我看乔莎的剑上一直光秃秃的,不如添个挂饰。”   龙吟月淡淡地说着,有那么一瞬,不知怎的,兰陵筝似乎从面前男子那只算得上清秀的眉眼中看到了耀目的光华。   三个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待回到小院的时候,日头已懒懒地向西缀着。   安静的小院前,篱笆墙上栓了匹马。   这荒僻之地,从不曾有客拜访,尤其是如今酒婆已逝,他与乔莎更是深居简出。除了追影以外,这里没有出现过其他客人。   “莫非是宫主已经回来了?”   性急的笙儿叫着,龙吟月心中也微微一动,握着手中的玉扇举步进了屋子。   “东西还没弄好,你就回……”   话音未落,脸色却已苍白的难看。   昏暗的小屋内,是一道刺目的红色身影,女子的脸上依旧挂着温纯的笑意,话语却让龙吟月如坠火海炼狱。   “吟月,可叫我好找呢……”    45 45、第四十五章 归期 ...   兰陵恕的突然出现,让原本平静的小院生活,变得阴云密布起来。   “为什么……恕姐姐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为了保护宫主而死了吗……筝哥哥,我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笙儿看着面前一脸苦笑的兰陵筝,心中那隐隐的不安,自从那个他本以为早就死去的女子出现的那一刻起,便越发浓重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兰陵筝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可写满担忧的眼睛却从未从对面那看似平静的小屋上移开。他相信凭借他和笙儿的武功,足可在任何危急情况之下保全龙吟月。可如今来的人是兰陵恕,兰陵一族的长女,从小到大,他从未战胜过的人……眼前的情况,兰陵恕的出现,宫主的死,离殇宫的危难……联系在一起,他已隐隐猜出一些端倪。然而那些事情,你让他如何告诉自己身旁这个心思单纯的弟弟?   不知何时起,窗外竟又刮起了朔风。这北国的天气,为何总是如此,说变就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月亮悄悄爬上枝头,那一身红衣的女子,才从龙吟月的房中离开。   屋内有些冷,带着浓浓的木樨香味。   龙吟月蜷膝坐在窗边,身体止不住地发着抖。   “吟月,你既然开口,我便等你到那一日。到时候,我要你心甘情愿跟我走。”   这个月初十,最终争取的结果,他答应兰陵恕会心甘情愿离开这里的日子。   “据说慕容恨在逍遥派掌门人的寿宴上救下了掌门的独子,那个心高气傲的公子,竟当众表态非离殇宫主不嫁呢。”   “这件事情,已经轰动了整个武林。昔日的小慕容,如今似乎已经长成了人见人爱的风流人物了呢。”   兰陵恕低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着。   夜色,越来越浓。   会回来的吧……   龙吟月呆呆望着星空,蕴着春思秋绪的眸子,却在见过兰陵恕之后悄然黯淡下来。   你说过,会在那一日之前回来。   我已经尽力,可我只能等你到那一日……   &&&   月色下,郊外荒僻的大道上,一黑一白两匹马儿,飞奔着。   风,从两人身边划过。带了雪的空气扫在脸上,让人说不出的畅快。   “我倒真是服了你,那样的场面之下,莫说是一瓶冰肌玉露,你便是找那逍遥掌门索去她半个逍遥派,我怕她也要心甘情愿拱手送你!我只好奇你到底如何说服那公子和你合演如此一出戏?”   追影一面驾着马,一面感叹着。此次一行,他没有想到竟会如此顺利。明亮的星眸看着眼前一身银白的乔莎,早就知道她聪慧剔透,却没成想她竟能三言两语便让逍遥掌门心甘情愿任其摆布。若非知道她平日里闲云野鹤的秉性,追影只怕早该把她看做武林中必将能掀起一番风雨的人物。   只可惜此人的心,却不在武林。   现在想来,却真觉得有几分遗憾。   面对追影的好奇,乔莎依旧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绮丽的眸子里又细碎的光芒闪出,明媚却不张扬。   “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那逍遥家的公子本就不满他娘擅自为他许下的那门婚事,我们合作,只是各取所需。”   无论如何,那传说中的冰肌玉露已经到手。乔莎握着手中的缰绳,脑海中迅速闪过龙吟月那一双含尽春思秋绪的眼眸。   我说过,那些不快乐的记忆,我会帮你慢慢忘掉。   还有三日,三日之后,我便能见到你。   想到这里,乔莎不由露出笑意。心下软软的,只恨不得生出双翼,下一刻便飞到男子身边。   见到面前女子又露出回忆的神情,追影无奈地摇头浅笑,无声将马儿驾到女子身后。   此次一行,几大门派对于离殇宫的态度似乎都有所动摇。果然,若非有人从中挑拨,他们也决不愿与离殇宫有正面冲突。如此一来,离殇宫之危算是解了大半!只是那暗中要将离殇宫置于死地之人,到底是谁?   找不出背后那个人,总是无法让人放下心来。   追影正沉思着,却发觉前方的马儿忽然放慢了步调,俯着头,有些焦虑地低嘶。   “前方似乎有人。”   乔莎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追影,一双冰澈的眸子里竟带着几分冷冽之气。   追影不由一惊,循着女子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远处黑暗中暗影浮动,杀气重重。   “有埋伏。”   &&&   山脚下的小屋外,阳光并不灿烂,被困在乌云中的光线艰难逃出一丝,落在安静的窗棂上。   一身红衣的女子,细白的手指拂过桌案上静静放置的古琴,唇边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两军对垒,战事迫在眉睫。然而青耀的主帅,还是禁不住再一次来到这简陋的小屋中。   “竟是凤桐,小慕容果真有心。”   兰陵恕静静打量着面前一派沉静的男子,清秀的面容越发长开了些,不过五官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算不上绝美的面容,比不上她如今府中,各国献来的任何一名男子。可是,却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种久经回味之感。   隐隐地,心中似有什么在慢慢融化。   昔日那个会对着她露出全然信赖笑容的少年,如今,正坐在他眼前。   褪去了那一派天真,却又让人,更加移不开视线……   无意识地端起手中质地平平的酒杯,将韵着淡淡梅花香气的酒液送入口中。口中留下甘甜的回味,与记忆中的味道不甚相同。兰陵恕顿住,凝神看着杯中的酒。   “是梅兰酒。”   龙吟月淡淡地说着。   桌案边摆着笔墨,玉制的折扇铺展开来。细白如蝉翼的丝绢上还有未干的墨迹,依旧是精巧绝伦的画工。   “今日日落时分我会来接你。”   兰陵恕放下酒杯,眼中带着从容的笑意。   她如今已贵为青耀的赤裳王,这普天之下,最富盛名的女子。她想要的,再没有人可以拒绝。   “我说过,她不会给你机会带走我。”   男子坚持着,眼中勃然绽放的华彩,让兰陵恕一阵心惊。那样的坚韧,却不是因为她。这叫她怎能心甘?   “我也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的人。以前是,将来亦是。”   “她一定会回来。”   “即便,此时寒州边境驻守着青耀十万大军?”   满意地见到男子眼中闪过的惊愕,兰陵恕眼中的笑意更深。   “北国君主背信忘义,暗中勾结西漠,要与我青耀为敌。青耀王上震怒,下令赤裳王领十万铁军踏平寒州。北国式微,此战必败,寒州即将遭遇战火。如今整个寒州城,人人自危,边境之地,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呢。”   兰陵恕一派从容优雅,看着面前男子的脸色一点点发白。聪明如他,又怎会不明白,自己苦心争取来的几日光阴,只不过是兰陵恕眼中,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怎会忘记兰陵的行事手段,若非有十成把握,她又怎会随便答应自己那看似无理的要求?   原来,一切早已掌握在她手中。   可怜那寒州前方戍守的将士,又怎会想到那敌军的赤裳王,此刻早已身在寒州!   “吟月,我早说过,何必如此固执……”   女子伸手抚过男子苍白的脸颊,龙吟月身子一震,固执地避开。   “不,她……一定会回来。”   &&&   悠远的琴音,缓缓从小屋内飘了出来。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乔莎临行之前,曾叮嘱过他,抚琴极耗心神,在她回来之前,不准他碰琴。可是如今,他却焚香凝神,让一段段音符萦绕在这如被遗弃的小院中。   若是乔莎听到,必是会生气的吧。想起女子眉梢含怒的样子,不知怎的,心中却安定下来。事到如今,他仍然相信,她不会让他失望。   一直,不会。   “自从恕姐姐走后,龙公子已经弹了一个时辰了。即便是再怎样喜爱音律,也不该是这个弹法。”   兰陵笙听着入耳的琴曲,只觉得心中没来由一阵悲戚。他原本对龙吟月成见颇深,然而此时,不知怎的,昔日那点滴不快,似乎已不再那么重要。   倚窗而坐的兰陵筝,静静望着对面小屋闭合的窗棂。   “这一次,龙吟月他,怕是动了真情了。”   兰陵筝淡淡地说着,目光茫远。   记忆中宫主刚刚将龙吟月带回离殇宫的时候,亦曾对他百般讨好过。离殇宫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字画古玩,她从不吝啬。可是那男子却固执异常,即便孤身处在离殇宫中,亦不肯为形势所迫有半分违心之举。直到宫主耐心耗尽,一怒之下开始对他疯狂折磨。他却反而甘之如饴,不再皱半下眉头。   起先,他还觉得这个男子只是故作清高自讨苦吃。然而如今,他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他的心思。   这便是龙吟月,即便种种酷刑加身,亦不改其心的贞烈男子。   除非,他真的动心。   那个魂魄移入宫主身体的女子,她得了追影的信任,得了龙吟月的心。如今,就连一心想要置身事外的兰陵筝都在暗暗盼望乔莎的归期。   琴音,还在继续。   那弹琴的人儿,已失了魂魄。    46 46、第四十六章 等待 ...   寒州城关十里之外,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依旧在风雪中狂奔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如夜的男子,一脸焦急地低吼。   “自昨夜起,不明身份之人一波接连一波刺袭。照此下去,我们不可能在半日之内赶回寒州。据说如今北国与青耀两军对垒,寒州重地,此刻正是最难回城之时。不如……不如我们等上一两日。待到两军正式开战……小院有筝公子和笙公子在,又非在城中,应该不会有危险……如今就算我们还能坚持,马儿也决计再撑不过几拨人马。到时候……”   追影想不通,一向里冷静机智的乔莎,此刻为何如此固执地坚持。   前方黑马上的女子依旧沉默着,绮丽的眼眸已因连续的杀戮而变得猩红。绝美的脸上也显出几分疲惫,可那眼神,却坚定异常。   “追影……”   女子低沉悦耳的声音飘在风中。   “这几波人马,摆明是为阻我行程而来。如今我已连累你许多,前方再有岔路,你便分了马匹离开。那些人既是冲我而来,必不会再去为难与你……”   “够了!到了此时你还要说出谁连累谁这样的话……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   “正因我知你绝不贪生怕死,才拖到如今才和你说这些话。如今你留在这里与我对付那些人,不值得。我执意要回寒州,是因我答应了吟月。可于你来说,如今寒州告急,你更应尽早回离殇宫以备不时之需。”   “那你呢?”   “我答应了吟月,今日之前会回去。”   “……你为何如此固执!”   “追影……”   奔马在前的女子忽而轻笑起来,目光悠远。   “因为……我心中明白,对于吟月来说,与我在一起,比与任何人都要困难……”   一直埋藏在心中的话,此刻终于冲口而出。   追影顿住。   他如何会不明白,因为她是乔莎,却不仅仅是乔莎。她拥有着慕容恨的身体。   慕容恨,曾经让龙吟月尝尽苦楚闻之色变的女子。   即便明知道乔莎是一个全新的灵魂,然而接受她,相信她,甚至……爱她,要比对这世上任何一个其他女子都要困难。   然而龙吟月……   乔莎明白,他们能走到这一步,是多么不容易。   “正因如此,我怎能负他分毫……”   她要更爱他,更疼惜他。   握着缰绳的手,更用力,更紧。   如今情势越危急,她便越要如期回去。她担心,心中那隐隐的不安之感,会让那个答应守在小院之中等她回来的男子,再一次心碎……   那样脆弱的心,那样沉默的人儿,如何经受得起……   “自我遇见你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如此执着于一件事情……”   追影看着面前总是一脸云淡风轻的女子,黑亮的青丝飞扬在风雪中,那银狐的披风,银子般亮,水似的滑,总是带着暖融的光泽。然而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色,让人见之一眼,便可铭记一生。   “看来这一次,你还是不会听我的。”   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追影猛然策马上前。在乔莎神情微滞的一刻,探身解下女子身上的披风。   既然你能够为离殇宫做到此处,那么离殇宫欠你的这一段人情,便由我来替宫主偿还吧。   “追影?!”   面对女子的惊讶,追影只是抿唇一笑。那笑容干净剔透,如同夜空中碎裂的星辰。   “眼前岔路,虽崎岖多险,但我信你,一定能险中求胜。即便后面埋伏的人马发觉你已不在,想再寻你踪迹,恐怕亦是困难。所以,你我分开前行,才是突围的最佳方案。岔路尽头,便是寒州北侧的小山,那里常年积雪,并不会有多少守军……我知你一定不会同意我这样做,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这样并非为你,我是为了离殇宫,为了宫主。所以,一定要平安回去。千万别让兰陵家那两位公子,将你看轻了去……”   不然,我如何能安心将离殇宫交托给你……   那清朗的声音未落,乔莎只听得自己的马儿忽而一声凄厉的嘶鸣,疯狂地沿着眼前那条分叉的小路疾驰而去。乔莎猛拉缰绳,可是没有用,马儿依旧向前狂奔着。回过头,才发觉身后的马背上隐隐有鲜红血迹。而那如夜的男子,已披上自己的银狐披风沿着大路朝寒州城门急驶而去。   追影!   乔莎抬头,看向远方山林。视野中白雪皑皑,冷如她心肺手足。没多久,便再看不到男子身影。   &&&   日头已过中天,小院中的琴音,不曾停歇。   轻轻推开那简陋的木门,兰陵筝踏入龙吟月那弥漫着沉檀香味的小屋。冷傲清高的眸子四处打量着,这样简陋的居所,比不上离殇宫的重重楼宇,更比不上前南朝富丽堂皇的宫殿。然而这个地方,却让那昔日名动四方的皇九子,安下了心,定下了情。   兰陵筝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男子,修长的手指抚着琴。明明是已经因为几日的等待而被折磨得憔悴虚弱的身子,腰却依旧直直地挺着。让人感受到身体里那份不忍猝睹的倔强。   “龙公子,莫要再弹了……”   话音久久回响,却没有得到回应。   面前的男子,好像已经听不到周遭的声响。如今,只有将双手放在这细细的琴弦上,才能将那些快要令他窒息的思念与忧虑抛诸脑后,闭上眼睛,无忧无虑地,浸在满腔的回忆里。   往事历历在目,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从离殇到小院,他竟能够将与乔莎的点点滴滴,都记得清楚。   仿佛又回到那个林花初谢春红,冬日初见的清晨,第一次,他看到乔莎那一双澄澈的眼眸。看着她生硬地装作慕容恨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   仿佛又回到那冷如寒冰的梅林小屋,高烧不退的自己,险些失去求生的意志。是她,三言两语让自己不再颓丧。虽然,当时的自己曾觉得这个女子冷静得可怕。   他还记得她重伤时沉静的浅笑,云淡风轻地揭开自己的身世。   他还记得她每次故意捉弄自己,然后再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还记得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出我喜欢你。   她仿佛从不曾离去,依然会软软地抱着他单薄的身子,趁其不备忽然偷一个香吻,看着他双颊泛红,满意地露出猫儿偷腥般的狡黠笑容。   琴声如泣如诉,深情款款,宛如一幕幕往事铺陈开来,即使未曾亲身经历,也已让人魂断神伤。   “龙公子!”   “铮!”   琴弦应声而断,发出一声绝响。   而那已弹得发红的手指,也终于停了下来。   龙吟月定定看着眼前的琴,一言不发。   断了琴弦,这一回,这琴,果真成了残琴!   兰陵筝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人儿,忍了又忍,还是开口。   “我与笙儿刚刚听闻,如今寒州城正值两军对垒之际,守卫异常森严。乔姑娘即便如何英勇,亦是血肉之躯,恐怕……”   恐怕龙吟月的隐忍坚持,最终可能改变不了什么。   就连兰陵筝都看得出,这一次,兰陵恕必不会放过他。   “这些,我早已知晓……”   低低的声音,从男子那几乎血色全失的唇中溢了出来。只是那声音太过平静,直听得人,恍然生出了绝望之感。   “你既已知道乔姑娘她不能如期赶来,又为何还要如此固执地等在这里……”   兰陵筝顿了顿,忽而眼中闪过决然之色。   “我与笙儿的武功虽不及恕,不过她既是带兵而来,便要顾及两军战事,不能时时守在这里。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将你带离恕的视线,即便不能离开寒州。至少……”   至少暂且不会落到兰陵恕的手中。   现在的兰陵恕,已经变得……连兰陵筝都不敢相认……   “不……”   龙吟月低叹,继而抬头看向兰陵筝。那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藏尽了春花秋月,只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兰陵筝似乎一瞬间明白了那些女子沉迷于龙吟月的原因。   “筝公子与恕从小一起长大,也该知道她的脾性。若非有万全把握,她又怎会允我在此拖延数日?若是此时离开,只是徒给她一个提前带我离开的理由罢了……”   见到兰陵筝悄然黯淡的眼神,龙吟月低声一笑。   “况且,我相信,乔莎她,一定会回来……”   还有一件事情,他还想,亲口对她说。   龙吟月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细小的雪末,在风中无助地盘旋飞舞。温暖的太阳,晕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像是一个,初生的生命。   想看一看她听到消息时候惊喜的表情,那一幕,一定会是他此生见过,最好的风景。   他是如此相信着她。   她说过,下个月初十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所以,他哪里都不会去……    47 47、第四十七章 落空 ...   马儿依旧发疯似的疾驰着,踏断无数枯枝,树影婆娑,来不及展露身影,便已快速落在身后。风中,再没有了昔日松枝浓郁的暗香,只余了一片硝烟弥散。   不出追影所料,这山中小路,果然不再有追兵埋伏。只是她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若不快马加鞭,她只怕会枉费了追影的一片苦心。   日头已渐渐西沉,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   马儿已疲累到了极限,不再如刚刚那般疾奔。乔莎目光向前,望着前方已初见轮廓的小山。   忽而前方一道人影闪过,马儿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   “啊——”   马蹄下的女子,头发蓬乱,衣衫破败。然而在发觉拦住的马匹并未伤到自己之时,立即上前伸臂挡住乔莎去路。   竟在此时又生出事端!怎叫人不心急如焚?   “让开!”   乔莎声音冰冷,凛凛透出危险气息。青绝剑就挂在腰间,不久前嗜过的血,还斑斑驳驳凝固在身前。马儿依旧焦躁地打着响鼻,刚刚那一刻,若不是乔莎拼尽全力猛拉缰绳,如今眼前的女子,恐怕早已一命呜呼。   “姑娘留步!”   马下的女子,似乎也已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面对眼前冰寒如雪的女子,竟也顾不得忌惮。   “只求姑娘救救我家夫侍!我们路遇青耀军队,如今马车已毁,可怜我夫侍已有两个月身孕,此地冰寒,他又受了伤,再晚些,恐怕……”   女子说着,焦急的目光看向路边树旁斜倚着的苍白男子。而男子身下,已隐隐有几点殷红渗到雪中……   乔莎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太阳,一刻不停地向西坠着。马儿,也已疲累到极限……然而遇到此事,她又怎可视若无睹?   “姑娘!难道姑娘不曾有家室,不曾有心爱之人?!如此锥心之痛,姑娘难道不曾体会?!难道真的忍心见死不救?!”   面前的女子几欲癫狂,冲着马上的人儿怒吼着。然而当她对上乔莎那双绮丽冰澈的眼眸,其间血丝密布森然可怖,那焦虑之色,并不输她半分。   而正当她怔住之时,那一抹青白身影已越她而去,奔到树下男子身侧。   “寒州城的杏林医馆,我只带他到那里。”   话音未落,马儿已踏雪而去。徒留下刚刚的女子,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马儿继续疾驰。   似乎是和主人心意相通,身下的白马,并未因身上增加的重量而放慢步调。   乔莎单手拉着马缰,心中几要燃出一团火焰。而怀中的男子已虚弱得连眼睛都无力睁开,只不停念着自家妻主的名字。   那一声声低唤,追魂夺魄。   在寒州城的另一方,是否也有这样一个人,此时正一遍遍念着自己的名字?   乔莎无法再想下去,只拼力挥动马鞭。   入到寒州城地界,边防兵力并未如预料那般森严。乔莎心中虽有疑惑,却已没有时间多想。直到来到寒州城中,却见到四处鞭炮齐鸣,礼花燃放,寒州城内竟是一派喜庆之色。   从医官中才得到消息,两个时辰之前,本已开始交战且占尽优势的青耀大军忽然撤兵,如今已火速向青耀方向退去。   寒州城之危,已解!   这让寒州乃至北国举国欢庆的消息,却让乔莎心头一冷。   再顾不得其他,只策马再一次向小院方向疾驰而去。   路,只剩下很短一程。   心,却瞬间沉重千金。   青耀大军,赤裳王,起先隐隐的猜测与不安,此刻却越发清晰浓烈起来。   风猎猎迎面吹着,她不畏惧脸上刀割似的痛楚,但风拉扯撕裂的,还有她的心。   被焦灼的火煎烤着的心,悬在半天高处。不敢忆起他美丽的眸子,那曾经淡漠疏离,如今却已向她敞开心扉,让她看尽其中春思秋绪的眸子。还有眸中晶莹的泪,让人一眼就已心碎。   吟月,我回来了。   吟月,一定……不要有事!   那悠远的梅花酒的醇香,一直萦绕在心。   疯狂的思念,刻骨的忧心,这种地狱般的煎熬,只会在亲手拥抱了那单薄的身子后,才会停止。想这一刻便拥他在怀,想喝他酿的梅兰酒,想吻他淡色柔软的唇。   前方,山脚下小院的轮廓已渐渐清晰,只是那每日不断的袅袅炊烟,乔莎看不到。   她看不到。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疾驰到小院中,来不及拴上马匹,就连那破旧的木门,也几乎是用身体撞开的。   干冷的北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屋内空荡荡的,再看不到那昔日里单薄的身影。   唯有桌案上一把残琴,断了弦,止了音。   心,一瞬间直坠冰窟。   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乔莎猛回过头,看到双眼通红的筝儿和笙儿。   “宫主,你怎么才回来?龙公子他……等了你整整五日……”   笙儿说着,已掩不住流下的泪水。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哭泣,只是脑海中那凄然的琴音,未曾消失。那摧肝断肠的思念,未曾消失。   “是我们没有保护好龙公子,两个时辰之前……他已被兰陵恕带走……”   兰陵筝忍泪将一封书信交到乔莎手中,此时的他,已不忍心再看乔莎的神情。   龙飞凤舞的字迹,优雅从容,出自兰陵恕的手笔。   下月十五赤裳王府共赏明月。   下月十五,正是各大门派要求离殇宫交出几大家灭门惨案真凶的日子……   兰陵恕的用意,何其诡诈。   手中的信纸被揉作一团,如同此刻乔莎的心。   “还有这个,龙公子托我交给你。他说不要为他担心,他……一直相信着你……”   相信着乔莎会如约回来,一直,都这样相信着……   天涯海角,不过咫尺……   窗外,夕阳残红如血。。   手中那精巧的玉质折扇,扇底已经细细地编好了剑穗。那是龙吟月答应送给乔莎的,待她归来之时要送给她的礼物。那薄如蝉翼的扇面上,画着雪中的白兰。精巧的画工,天下无双。   &&&   马车急驶在回青耀的路上,龙吟月静静看着窗外已然暗淡下的天空。太阳要落了,不知乔莎,可否已经回到小院,可否已经知道,他已无法在那里等待她的归来。   “你身子弱,莫要在窗边,小心被冷风伤到。”   耳边,是兰陵恕温纯的声音。   兰陵恕,赤裳王,如今这世上,最富盛名的女子。   “青耀宫中突有急事,所以只能提前将你带离。你从小生在南国,北地严寒,这些日子委屈了你。我早在府中专门为你留了院子,里面栽满了你最爱的花。随我回去,你便是这世上最高贵雍容的男子。”   兰陵恕看着眼前一脸淡漠的龙吟月,瘦弱的身躯,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明明是易碎的琉璃,此刻却依旧固执地不肯低头。明明,他早知道自己又怎是她的对手。   窗外,又下起了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偶尔落到马车里,一瞬间,便消失了踪迹。   车上的男子,依旧静静地蜷膝坐在车里。他只那样静静地坐着,却仿佛已占尽了天地灵气,歌尽了人间风流。   “吟月,我想不到,莫非你真的对那少年成名的离殇宫主动了心?你可知她的心狠手辣,可知她的冷血无情?离殇宫刚出些问题,她便舍了你离去。她的心里,怎会有人比她的离殇更重要?吟月,不要再傻了。”   兰陵恕的话语,虽依旧温纯悦耳,可那语气之中,已隐隐带了几分寒意。   她又怎会知晓,龙吟月心中的那个女子,其实并不是慕容恨。她叫乔莎,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乔莎。那个女子,有一颗剔透而温暖的心。是她,将他带离悲伤的泥泽,让他看到漫天焰火粲然的光亮。   她说过,从今日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我会陪着你一起忘掉……以后的日子,天塌地陷,都有我在。   她,小心翼翼守护着他的心。   想到这里,那一直默然的男子,不禁露出一丝追忆的神情。那神色太过深情,即便他依旧一字未言,也足以让兰陵恕放下最后一丝怜惜。   “死心吧,她区区离殇宫主,如今又怎是青耀对手?若你真对她有情,就盼着她莫要以卵击石才是。”   兰陵恕冷冷说着,从车外拿出一物丢在男子面前。   “这件物什,你该认识。”   淡漠的目光落在那染满鲜血的银狐披风上,一瞬之间,身体一僵。       48 48、第四十八章 别院 ...   蔚蓝的天空,碧蓝一泓,一碧万顷。十数只做工精美的风筝,像是在空中绽出了美丽的花朵。   一身华衣的冬墨站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静静看着面前的侍从们手忙脚乱地放着风筝。温暖的风拂过他秀美的脸颊,美丽而湿润的眸子里,却带着点点忧郁。   明明只是一张薄薄的纸,那样柔软,却如何能够迎风飞上天呢?   是因为有人为它们架起了骨,染上了鲜艳的色彩。于是,它们变作了五彩的蝶,灵巧的燕……让那原本平凡苍白的绢纸,变得可以在空中幸福地飞舞。   自那夜温存过后,醒来时,床上又只剩下自己。冬墨还记得那个月夜里,兰陵眼中闪烁的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深情。他知道,那个时候,在女子脑海中闪现的,是另一个男子。那个,让她愿意穷尽心力去深爱的人……   努力告诉自己那些已经是过去,然而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却久久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小温悄悄地走到冬墨身后,看着他家主子日渐消瘦的背影,张了张口,几番欲言又止。   “可是王爷回来了?”   冬墨转过身,目光里带着几分期待。只是那神情只是隐隐的,像是怕被人发觉似的。   这样的眼神,怎能不让人心疼?   “……是。”   小温顿了顿,不敢看主子的眼睛。犹豫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这次王爷回来……还一并带回了一位北国的公子,如今已安置在了王府的别院里……”   王府的别院,起先一直是空着的。然而明眼人都知道,那是王爷最为钟情的地方。似乎空在那里,便是专程为某人而预备的。如今,王爷竟把一个北国男子安排在了那里……   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王爷她……已寻得新欢了呢。   看着冬墨默然暗淡的神色,小温心中不由一痛。   自己的小主子,就要失宠了吗?若王爷对他还有一丝兴趣,又怎么会带回新欢?还偏偏安置在那个要紧的地方……   谁不知这侯门王府向来是新人笑旧人哭?独守空阁直至两鬓添银者又何止一人?如今青耀已与北国交恶,曾经自己担心的事情,竟然那么快就摆在了眼前。他的小主子,还未曾学会在这泥沼里自保。可风雨,却来得这样急。   小温偷偷看冬墨的模样,只是脸色有些不好,似乎没有过于悲伤。依着他单纯的性子,恐怕还料不到今后的处境。于是连忙敛了满面愁色,轻声安慰。   “主子别难过,小温已经悄悄去看过了。只是个样貌极为平凡的男子,还病恹恹的,远没有主子漂亮。也许,王爷只是看他可怜才发善心收留的,根本没别的意思……您看,王爷知道您喜欢风筝,就送了那么多风筝给主子。可见王爷还是最心疼主子的。”   小温不停地说着,可心下却止不住地越来越冷。那王爷带回的男子,虽样貌确是只算清秀,然而那出尘的气质,却能让人过眼难忘。更何况王爷看着他的眼神……   “小温,我有些累,我们回去吧。”   冬墨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拉着一心为自己担心的小温。   他自己心中如何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成为赤裳王主夫,也注定只是走了一条看似幸运,却注定凋零的路罢了……   到头来,他还只是那个平凡的冬墨。   &&&   软风香雾,萦绕着王府别院中满眼翠绿嫣红。   龙吟月立在檐下,看着眼前与自己从小到大一直住着的弄月殿毫无二致的景色。连下人的服饰都是按照南朝的旧制穿戴,一个个绝丽的宫人,说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   时间又仿佛回到了过去,他还是那个南朝的皇九子,母皇父后的掌上明珠,整日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闲时抚琴作画,然后从某一天起,开始满怀着甜蜜的期待,心心念念地等着那一道火红身影的突然间出现。   他从没有见过北国的雪,也没有遇见那个,让他为之倾心的女子。   一切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浮生一梦。   于是当兰陵恕的身影出现在男子的眼前时,他依旧无法分辨眼前的一切是否是梦境。   兰陵恕看着桌上原封未动的碗筷,温和地开口。   “我今日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喝的乳鸽汤,怎么,不合胃口吗?”   低沉温润的声音,将龙吟月猛然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眼前的人,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一个。   兰陵恕看着面前男子的眼神逐渐由迷蒙变得防备而疏远,心中隐隐地,开始有些怒意翻涌。明明已经决定要对他好一些,可是这个固执的人儿,为何不能像冬墨一样温和,总是要挑战她的底线?   “你这样任性地糟蹋自己的身子,我可是会担心的。”   兰陵恕低叹,眼前的男子,总是让她摸不到心中所想。   “你如今做的这些,又有几分是真的为我呢?你将我带回青耀,无非是想折辱慕容恨罢了。如今,你可满意了?”   龙吟月平静地说着,即便此刻的他心中如被火炽地痛着。这几多岁月流离苦楚,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脆弱的皇家少年。而眼前的女子,也早已在他面前撕掉了曾经的伪装。   这样才好。   至少,不必再生活在迷局里。   兰陵恕看着龙吟月平淡的神情,再一次惊艳于他的智慧与勇气。   是否离了那个女子,你就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据说慕容恨在那日日暮之前便赶回了小院,得知你已被我带走,竟急得吐了血。小慕容倒真是好样的,我在城外设了重重阻兵,竟也被她逃了过去。”   兰陵恕依旧不疾不徐地说着,然而她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看龙吟月此时得知慕容恨未死时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也要多亏了我的那一群死士,若不是她们拼死一路拦着慕容恨,她也不会那样拼命回城,也就不会给我们让出大路。助我青耀大军回朝,助我兰陵恕,毫无阻拦地将龙吟月带回王府。”   兰陵恕的话音久久回荡,室内安静下来,许久。   “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按照约定让我等到日落时分……”   龙吟月苦笑,看着眼前曾经深爱过的女子。依旧红衣耀目,举止优雅。然而,她的心思计谋,步步为营,让人胆战心惊。   “吟月,倘若你不是这般聪明,也许会活得更快乐一些。”   兰陵恕状似惋惜地低叹。   “我亦想你只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柔正直的恕。”   龙吟月冷笑。   “我只是想要取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那些,都是慕容恨欠我的。”   兰陵恕说得一字一顿,十几年积攒的恩怨,她要慕容恨一次清还。   想到这里,兰陵恕的眼神,忽而变得凌厉起来。那其中夹杂的悲愤伤痛,只让龙吟月也蓦然心惊。回想这些年来兰陵恕所做的一切,不禁让人无法理解这个女子复仇方式的疯狂。到底是如何深仇大恨,才让一向里从容自持的兰陵恕,变成这副模样?   想到如今的兰陵恕所要报复的人会是谁,龙吟月只觉得心中一阵不安。更何况,如今,他已有了需他保护的人……   “我虽不知你与慕容恨的恩怨,可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如今,慕容恨早已死去,你又何必执着?”   龙吟月试探地开口,得到的,自然是兰陵恕的嗤之以鼻。   “死?哼,慕容恨怎会死?难道你想说,和你生活在寒州城郊的其实是另一个人吗?”   兰陵恕冷冷说着,看起来丝毫未把龙吟月的话听入心中。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忽而欺到男子身前。黑色的眸子逼视着面前的龙吟月,兰陵恕笑得冰冷。   “吟月,我从不知你会说出如此蹩脚的谎言。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慌乱了阵脚?还是说……你想保护什么呢?”   危险的目光渐渐下移,最后落到男子朴素衣料下平坦的小腹上。于是兰陵恕看到男子的神情果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后退,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避着自己。   心中忽而生出一种猜测,兰陵恕一瞬间如遭雷击。   “你如何才能相信?如今的慕容恨,已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连呼吸都变得颤抖,龙吟月试图让自己毫无惊惧地看着面前一脸阴沉打量着自己的女子。   “吟月,你在怕什么?”   兰陵恕伸出手,抚上男子因恐惧而越发苍白的脸颊。如雪如凝脂般的肌肤,配上如今额上的那一抹紫红,只让人一眼便再难忘怀。倘若当年自己遇到的,就是这样的龙吟月,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当初那般洒脱,忍心看着这样一个男子,被送到慕容恨的眼前。   慕容恨!   为何你总是能够这般幸运?   “我不相信她永远都能逢凶化吉如有神助!”   自己几年来苦心编织的网,早已万无一失。如今,便只等着那人来跳了。光是想一想她凄惨痛苦的模样,心中就抑制不住那期待的火焰。离殇宫也好,龙吟月也罢,如今,慕容恨最看重的,都已在她手中。到时候,不论她如何取舍,想必都会是一场精彩的好戏。   “吟月,还是那句话,倘若你真的爱她,就期待她最好不要傻到只身来这里救你,不然……”   不论她如何选择,你都会是受伤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已放到存稿箱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可以一直更到完结了~ 49 49、第四十九章 试探 ...   华美幽静的书房,此刻却淡淡缭绕着几分令人胆颤的冷寂。   “回禀王爷,那位公子他……他确是有孕了。”   精明老练的医官,适时地将话题停止在此处。不久之前在医药间里看到一脸阴沉的赤裳王突然亲临,她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在匆忙去给那别院中住着的公子问过诊之后,事情便变得棘手起来。   明明是刚刚带回还未及宠幸的男子,竟然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这样的事情,任凭哪个女子遇到都不会轻易作罢。更何况,如今坐在案前俯视着她的,是当下已权倾朝野的赤裳王。   医官俯首跪在地上,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事到如今,她只能祈求上天眷顾,千万不要让王爷将这满腔怒火撒到自己身上。   诚惶诚恐的医官正思量间,却听到一个淡定从容的声音。   “先下去吧。”   医官如临大赦,连忙请辞离开。   虽然之前已隐隐有些预感,然而当事实真正从医官口中说出之时,兰陵恕依旧觉得天旋地转。   “恕,我希望一生一世都能和你在一起……”   曾经那个灵动的少年,曾经红着脸颊羞涩却真诚地说出这些话。然而如今,他却小心地防备着自己,努力地保护着他和另一个人的骨肉……   心中的愤懑不甘,再一次让自己的热血开始沸腾!   为何所有她拼命努力才能得来的东西,最终,都会被那个女子轻而易举地占有?   那个男子的心,原本是她的。多少人窥视,多少人赞叹。但她始终坚信,不论如何,那颗心,永远都会是她的。于情于理,都是她的。   曾几何时,她费尽心思才将他那颗高傲的心从万丈高崖上摘下。然而如今,却被慕容恨轻易夺了去。为何,偏偏是慕容恨!   桌案上的物品被悉数拂落,连带着价值连城的青玉镇纸和骨质瓷器,全都摔得粉碎。   纯黑的眼睛看着此时满地的狼藉,却觉得犹不解恨意,只想把所有入眼的物什都破坏殆尽。   直到胸膛里翻涌的热血逐渐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兰陵恕才恍然意识到危险。这样的心绪,已然远远超出了愤怒的临界。   拼力让眼前的黑雾不至于遮挡住视线,女子踉跄着打开书架之后的暗格。而后,从里面取出一粒丸药服下。   苦涩的药丸下腹,一路炙烤着内脏。   巫蛊心法。   兰陵恕苦笑,眼中的恨意难消。   世人皆知晓巫蛊心法威力无双,却不知其在修炼之时,境界越高所受到的反噬便会越强烈。直到最后,那种痛苦早已非常人所能承受。   还记得自己少年时第一次接触这门武功的时候,小小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那锥心刺骨的痛苦。若不是为了义母的期待,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从小不谙世事的义妹,那些痛苦的日子,她如何能够撑下来?   可是撑下来又当如何?!   自己的一颗拳拳之心,只落得被人算计利用的下场!   “可怜的阿恕,如今离殇宫危机重重,我想等到恨儿成年之时,宫主便会让你献出所有功力,帮助恨儿练成巫蛊心法……”   曾经有一个声音,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让她一瞬间由天堂跌入炼狱火海。   “您说的……为何我听不懂?您说义母和小慕容在利用我……这……怎么可能?”   “傻孩子,你可曾见过哪个母亲,培养别人的孩子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上心?那巫蛊心法修炼起来何等痛苦?宫主她自当不忍心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受那种苦。你既然被选为恨儿的随侍,便早已注定了这样的命运……刻苦修习心法,而后……再将毕生功力毫无保留地献给离殇宫的下一任宫主……你对她们而言,只是一个练功的器具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拼命练习武功,是为了不负义母的期望!还有……还有小慕容她自小便觉得练功枯燥无味,我身为义姐自然要保护她……我曾经对义母说过,我要练好功夫,将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侠,与小慕容一起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我还要保护离殇宫……我……我还记得当时义母眼中的笑意,她让我一定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她们怎么会……您不要再说了!您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阿恕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我从小看你长大,可曾骗过你?你可曾想过,宫主待你视如己出,却为何不曾对你说过你父母之事?也从不曾在你面前提起恨儿的爹亲?你可知道恨儿……恨儿的爹亲是谁?你可知道恨儿的爹亲也是我们兰陵一氏之人?他便是离殇宫主从小一起长大的随侍,你可知道……他,是如何而死?”   “不!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   我的义母,和小慕容,她们不会骗我……   她们怎会骗我……   她们……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   “我爹?我娘很少向我提起,只是在她一次喝醉的时候,偶尔听她提到过离殇禁地。不过据说那里机关重重,人们一旦进去,便再也不要想出来呢。”   “练武?那些成天里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可没有一点兴趣!反正有阿恕在,娘她也说过不会再勉强我习武,这样岂不逍遥?”   “娶亲?才不要!人家都说娶夫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事情!起先有娘亲管着我就已经够烦,还要娶个夫君在我耳旁唠叨,我怎会做那么傻的事?还是如今这样,有阿恕在身边,每天都很快乐!”   “我只要有阿恕就够了啊……”   头,裂开般痛。   曾经那些刻意想要忘记的情景,如今却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   正在此时,书房外响起低低的通报声。   “王爷,外面有一位姑娘求见。”   “不见!让她滚!”   兰陵恕冷冷地说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那位姑娘说自己是小慕容……”   “什么?!”   “……是那位姑娘说,这样和王爷提起,王爷是必会去见她的……”   门外的仆从战战兢兢地说着,他并不知道,屋内今日看起来暴躁异常的王爷,此时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让她去偏厅等我……”   &&&   装潢华丽的偏厅里,一袭青白身影静静地坐在雕刻考究的木质座椅上。桌旁早已摆放了王府招待贵宾用的上等香茗,淡淡的茶香时不时随着微风飘旋过来。   这里虽说是偏厅,实则气派规格丝毫不输皇宫殿宇。可见如今在青耀,赤裳王的地位,已如日中天。   空气中漂浮着各种奇花异草甜腻的芳香味,乔莎看着四周,这样的国度,便是吟月从小生活的地方。   乔莎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兰陵恕。冰澈的眼眸不自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精致的面容上,一双优雅从容的眼睛。神色上远非慕容恨遥远记忆中那种忠厚沉稳,而是带了更多的雍容霸气。   原来,这便是兰陵恕。   人们口中勇猛无双的赤裳王,用计从她身边带走吟月的女子。   其实早在步入偏厅之前,兰陵恕便已从雕花屏风之中看到那一袭青白衣衫的女子。与记忆中不太相同的沉静面容,虽然面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却镇静大气。   兰陵恕不禁凝眉。   记忆中的小慕容,远不是这个样子。印象里的少女应该是孤傲顽劣的,一天到晚总爱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也总是爱把一切不满写在脸上,等她练功回来,便要拉着她不吐不快……   正思量间,女子已听到她的脚步声而循声抬起了头。   而后,兰陵恕惊奇地看到一双绮丽冰澈的双眸。   即便是南国最美的花朵,北地最美的雪景,也必是美不过这双眼去。那最为纯净的眼神,也只有同样干净的心灵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神,怎会出现在如今的慕容恨身上?   原本以为,她会像小时候那样猴子脾气……   “突然到访,还请王爷恕我莽撞之罪。只是听闻赤裳王府景色美得很,于是便忍不到十五便想提前来瞧一瞧呢。”   女子轻描淡写的言语,将兰陵恕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几年未见,小慕容也长大了。这些客套话,竟也学会了七八成,真是不简单。”   兰陵恕将疑惑震惊压在心底,面上依旧霸气从容。这前前后后,他们已有几年不曾相见。如今的慕容恨,的确如之前江湖传言一般,有了很大变化……   “人在江湖,自然会为江湖所改变。王爷又何必惊奇?”   似是看出了兰陵恕心中所想,女子笑着言道。   这次,兰陵恕不禁更加意外。原先里心思浅薄的少女,竟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竟也……有了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气势。只是那种气势总是淡淡的,让人摸不清,却也不敢小觑。兰陵恕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人儿,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却又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同……   那样疏远而有礼的态度,那一声客气的“王爷”,都让兰陵恕浑身不自在起来。曾经设想过千种万种两个人相见的场面,或冷面对质,或兵戈相见,甚至,干脆放下彼此的身份歇斯底里地大打一场,都要好过如今!   想到这里,一向里内心强大的兰陵恕反而有些沉不住气。而这一切,正是乔莎想要的……    50 50、第五十章 决心 ...   “主子,我们真的……真的要去吗?”   小温端着手中的食盒,犹犹豫豫地跟在冬墨的身后。   “又不是去做亏心事,不要扭扭捏捏的。这样让人看到了,反而不好。”   冬墨一面说着,一面往王府别院的方向走着。心中惶惶地,有些不安。   他想要去看一眼那个能够让兰陵恕钟情的男子,想要看一看他长得什么样子,性格如何,是不是……很好相处,是不是……能够真心待恕……   如果他能够做得比自己好,那么……   那么……   自己,会放弃吗?   冬墨抬头看了看天,蔚蓝的天空中,还有五颜六色的风筝在空中飞舞着。   他知道,自从来到青耀那一天起,他便把属于自己的那一根线,亲手交到了兰陵恕的手中。从那以后,他便是她手中的一只风筝。   他在天空中无助地看着地面上的女子,风儿飘飘摇摇地拂过,他离她忽近忽远。很多时候,他甚至连她的样貌都看不到,更妄论她的心思……   渐渐地,他开始觉得,那个鲜红的女子,从不曾属于他。   他原本以为那个高高在上的赤裳王不会属于任何人,直到,别院中那个人儿的出现……   “主子赎罪,王爷有令,这别院之中,除非王爷点头,不然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踏入……”   别院门前的侍卫一板一眼地说着,虽然语气委婉,眼神却丝毫不容商量。   看得出,王爷对这别院中的人儿,是如何在意。   “你们可看清楚了,这可是王爷主夫,你们也敢阻拦!”   起先里一直不愿前来的小温,见到自家主子被拦在门外,也顾不得原先的顾虑,竟真的和门口的侍卫置气起来。   只是个没有名分的男子,竟然好大的架子,敢如此对待王爷明媒正娶的当家主夫?!这事倘若传了出去,你叫他家小主子还如何在这王府中立威?   更何况,如今在这王府之中,已经开始有了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   “算了小温,我们回去吧……”   冬墨轻轻地说着,即便极力隐藏着,可眼眸还是慢慢黯淡了下来。   “可是主子……”   小温看着自家小主子已然转身朝着回去的方向迈开了步子,不由得心中一急。正在此时,众人却听得门内传来一个男子清润的声音。   “冬……墨?”   冬墨闻声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这世上,他不曾遇到第二个人。   于是当他看到面前一身半旧白衫的男子时,一瞬间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怜吟……哥哥……”   原来,那个人……是怜吟哥哥……   琼楼玉宇,金屋藏娇。直到进入到别院当中,冬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果说赤裳王府是一座穷奢极侈的华美宫殿,那么这王府别院便是一丝凡尘不染的人间仙境。华美宫殿,只要权势银钱足够,即便是一个凡夫俗子,也当造得出。而人间仙境,却是要用人的玲珑心思,用心化成的。   “原来,原先里怜吟哥哥每次做恶梦时候所叫的‘恕’,便是兰陵恕吧……你现在,还是那么喜欢她吗?”   原先的一些丝丝缕缕的记忆,如今已在脑海当中汇成一片清明。冬墨静静地说着,没有想到此时的自己,内心竟会如此平静。   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不……”   龙吟月摇头,冬墨见状却故作轻松地笑了。   “没有关系,如果是怜吟哥哥的话,那我……就算让出主夫的位置也没什么……”   冬墨在心中对自己说,如果是怜吟哥哥,那么真的,真的没有关系……   “冬墨?你……”   龙吟月忽而想起那一次赤裳王迎娶北国皇子的场景,据说北国的皇子曾流落民间,没想到,竟会是冬墨。足可见造化弄人,只是当时的自己只顾着一味地魂断神伤,并没有过多关心过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龙吟月不由得一声低叹。脑海中的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空气中漂浮着花朵甜腻的芬芳,这些曾经自小便萦绕在自己身侧的味道,此时却引得男子胃中忽而一阵翻涌。龙吟月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干呕了几声,胃中难受,连带着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在这里的日复一日,他越发开始怀念北国雪地中松枝的味道。阳光空气总是那般透亮纯净,到了梅花盛开的季节,便会有阵阵幽幽的梅香。少了南国的姹紫嫣红,却多了几分干净清幽。如今在这金丝笼中住得越久,他便越发怀念起小院中简单的生活。   心中的思念越积越重,记忆中的女子,此刻却不知身在何方……   乔莎……   龙吟月怔怔地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想起身旁的冬墨。转过头,却见到少年湿润眼眸中复杂的神情。有些凄哀有些艳羡的眼神,此刻正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小腹。   “是王爷的吗?”   冬墨幽幽地开口。   意识到了冬墨言中之意,龙吟月脸上发热,连忙摇头。   “不要误会,我和兰陵恕,早已没有关系……”   “那……可是宫主的?”   不知怎的,脑海中恍然有了这样一个猜想。于是当他见到龙吟月白皙脸颊上泛起的一抹羞涩温柔之时,冬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怜吟哥哥果真和主子在一起了,这样,真好……   “主子,一定待怜吟哥哥很好吧。”   那样温柔的女子,他见过她最纯澈的笑容。梧桐树上,雪地中,书房里,沉思着,跃动着,轻笑着。   想到这里,心也不自觉变得柔软。   “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所以,怜吟哥哥,能让我抱一抱你吗?也算是,让我抱一抱你们尚未出世的宝宝。”   冬墨轻笑着,湿润的眼睛晶晶亮。那样祈求的神情,即便是最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自觉生出一丝柔情吧。更何况,他是他的怜吟哥哥啊……   “好。”   龙吟月点头,俯身将少年揽入怀中。冬墨安静地倚在怜吟哥哥的膝头,侧耳贴上怜吟哥哥的小腹。   “小宝宝,你有着这世上最最宽容的娘,和最最温柔的爹亲。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这样真好,就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那个时候,我不是赤裳王府的冬墨,只是离殇宫中,一个最最平凡的花童。   冬墨闭着眼睛,轻嗅着怜吟哥哥身上淡淡的清香。泪水从眼角滑落,沾湿了男子半旧的衣裳。   &&&   夕阳西沉。   直到那一抹青白身影从赤裳王府中走出来,兰陵筝那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总算放得安稳。   “此行可否得到你要的答案?”   见到乔莎一脸冰冷,兰陵筝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过,乔莎没有让精明的兰陵恕看出破绽,他已觉得是万幸。   “确实证实了一些猜想,可是还有许多事情想不通。”   乔莎沉思,眉微微蹙着。夕阳照在她沉静的面容上,让女子的神情都变得有些不真切。   街上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繁盛的青耀都城,街道看起来仿佛没有尽头。   而后,乔莎似又想到了什么。   “不知筝公子这边……可有了追影的消息?”   提到追影的名字,兰陵筝不禁轻抿着唇,带着几分孤高之气的眉眼瞬时黯淡了几分。   他带着人马一连寻了几日,却始终不见半分蛛丝马迹。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那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还是没有消息……”   兰陵筝低叹。   那个男子,虽然武功计谋远不如自己,却能够心甘情愿为离殇宫献出一切。   “乔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没有消息,有时候反倒是好消息……追影他自小跟着宫主,也是见过许多世面的。他的剑术虽不算精进,轻功却非常了得。因此一般人若想取他性命,也未必是件容易之事。”   兰陵筝试图多给乔莎一些安慰,然而女子那绮丽冰澈的眼眸中,依旧是一片沉重。   追影是因她而出的事,这一点,她永远忘不掉。   “筝公子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如今这么多时日过去,他不回离殇宫,又能去哪里……”   离殇宫和莫濯清那里都已安排了人手,可是却迟迟不见追影出现。依着追影的性子,如今离殇宫有难,他此时断不会贸然将宫中之事弃之不顾。   除非……是遇到了什么让他无法脱身之事……   会是什么呢?   乔莎沉吟着,思绪在脑中飞快地旋转。   兰陵筝看着面前一脸镇定沉思的女子,眼眸下深深的暗色,是日夜忧心的结果。遇到如今这内忧外患,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就算不会干脆放弃认输,也要赌气气得脾气暴躁。可乔莎却不同。   有些场景,直到如今他还历历在目。   当初乔莎得知龙吟月已被带走的消息时,他是亲眼看到了女子的悲愤欲绝,亦是亲眼看到了她是用的何种方法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有时会想,也许让乔莎发泄出来,会比如今这样时时刻刻保持着冷静更好过许多。可是他也明白,即便乔莎使尽全力,也无法保证能够与如今的赤裳王相抗衡。   乔莎明明那般聪慧,不会不知其中危难。于是如今女子的义无反顾,才更加令兰陵筝暗暗惊叹。   这个女子,深谋远虑,与众不同。   火红的夕阳,映入女子那冰澈的眼眸中,为她冷凝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暖色。只是那眸光依旧深邃,像是深不见底的一汪潭水。   龙吟月啊龙吟月,你爱上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好在我们还有几日时间,乔姑娘也莫要再为难自己,我们再去兰陵恕那里试探几次便是了。”   兰陵筝静静地跟在女子身后,看到女子顿了顿身子,而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兰陵恕心思缜密,同样的试探,一定不能做第二次。”   乔莎回过头,看着已消失在视线中的赤裳王府的方向。虽然那里金碧辉煌华丽异常,但是她能感受到,吟月在那里,一定不快乐……   所以,她一天也不想耽搁。   所以,该做的事情,不能犹豫。   所以……   “倘若这件事情最后会与兰陵一氏有所牵扯,筝公子……你会如何做呢?”   乔莎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清高忧郁的兰陵筝。   兰陵筝闻言一阵沉默,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又看向面前的女子。   “我早就感觉这件事情似乎与离殇长老有关,只是若最终结果真是如此……”   兰陵筝苦笑一声。   “还希望乔姑娘能够替我向笙儿隐瞒。那孩子心思单纯,我不想让他因这些事而伤心……”    51 51、第五十一章 月宴 ...   难得一个雨天。   龙吟月独自坐在檐前,看细密的雨丝从天上倒挂下来。   兰陵恕已一连好几日不曾露面,他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也无奈地发现了另一个事实——他已许久不曾有过外面的消息。就这样生活在这片闭塞的天地里,即便锦衣玉食,他也毫无心情享乐。   这些年来,他确实改变了许多。   雨声稠密,催得人昏昏欲睡。龙吟月闭着眼睛,耳边是雨滴落入池塘的声响。   “我的家乡,每到夏天也会下很大的雨。不是那种绵绵细雨,而是瓢泼大雨。雨来得快,去得急,一场雨下来,总让人觉得酣畅淋漓。”   耳边隐隐传来乔莎的声音,夜里,女子会柔柔地搂着他单薄的身体,给他讲一些关于自己家乡的故事。   天上有闪烁的星,北风在门外呼呼作响,可身体被环住,便只觉得暖暖的,那样安详。   “家乡更往北的地方,也有像寒州这样的城池。一年四季里,冬季占了一多半。读书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真是冷得让人一生难忘。”   “据说这边的西漠,盛产一种金色的花朵,等处理完离殇宫的事情,我们便去瞧一瞧可好?不知这里的东边可也有海,如果有的话,咱们也去瞧一瞧吧。”   习惯是那么神奇的东西,短短几日,他便发觉自己已贪恋上那种依偎在她怀中安睡的生活。她尽心宠溺着他,却从不给她任何负担。她对他那样好,可他,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一次喜欢……   直到她临离开之前,他看到她竟会因他的一句担心而那样高兴。   于是才发觉,他所为她做的事,竟那样少。   雨声渐密,混杂着的幻听也最终变成自己的叹息。   不是没有感情,不是没有动心。只是那隐藏在心的爱意,他还未及说出口。   他如今身陷此处,不知何时才能再和乔莎相见。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早知会有如此,他后悔没能早些对她说出自己的情意。   困倦到了极致,反而不敢闭上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边灰蒙蒙的雨幕,思念似浓雾化散不开。   待雨声渐小,不速之客便上了门来。   兰陵恕并没有打伞,漆黑的发丝上还挂着水珠。   “吟月,陪我下一盘棋如何?”   檐下的人儿仿佛失去了听觉,蕴着春思秋绪的眸子依旧看着雨中。   “听说冬墨前几日曾来找过你,没想到你们竟会是旧识。”   龙吟月眼中的水痕颤了颤,转过视线。   圆润的玉质棋子,一颗颗落在纵横相间的棋盘上。兰陵恕垂眸看到男子的手,修长的手指上,隐隐可见一些粗糙的薄茧。   “前几日里,慕容恨来过王府。我与她约定,倘若这月十五她能如约来到这里,我便让她将你带走。”   兰陵恕看到那执着棋子的手指轻轻一颤,而后轻轻落下一子。   “这月十五,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龙吟月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已太了解兰陵恕的脾性,此时又怎肯轻易放过他。   “这月十五确实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那一天,正是各大门派要离殇宫交出世家灭门惨案真凶的日子。倘若那一天,慕容恨不能给整个武林一个交代,那么……”   兰陵恕顿了顿,看着龙吟月。   “吟月,你希望她来,还是不来呢?”   屋内安静下来,唯有棋子落下时发出的轻响。倘若乔莎不能如约而至,他相信兰陵再不会给他离开的机会。可倘若乔莎到来……亦是正中兰陵下怀……   到时候,离殇宫不保,乔莎,亦会被当作慕容恨斩草除根。   兰陵的计谋,实则是让乔莎在龙吟月和她自己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慕容恨”痛不欲生,甚至,失了性命……   “吟月,怎么,不说话了?”   男子依旧沉默着,端起桌边微凉的茶,饮了一口才发觉滋味不对。   兰陵恕静静地端详着,将男子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   “若我说这茶中掺了剧毒,且这毒药只有我一人可解,吟月,你可会选择留在我身边?”   兰陵恕低眉浅笑,目光却从未从男子身上移开。而后,她看到龙吟月忽而抬眸,温润的嗓音像是北国终年不化的寒冰。   “恕,你害怕了吗?”   &&&   “吟月,你希望她来,还是不来呢?”   仿佛是一个魔咒,自从兰陵恕离开之后,那句话便整日漂浮在龙吟月的脑海中挥散不去。于是乎他开始有些害怕时间的流逝,害怕那一天的降临。害怕面对……任何一种结果……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经历了一连串变故之后会变得坚韧刚强一些,然而如今,他却苦涩地发现心中的那种摇摆与不安,几乎要将他的心脏煎熬成一滩血水。   他告诉自己乔莎如何聪慧,如何勇敢,如何……爱着他。是的,他知道她的聪敏勇敢绝不在兰陵恕之下,可是,没有用。心中的不安,无法消散……   因为青耀也好,武林也罢,乔莎一己之力,你让她如何对抗?   最后的结局,似乎早已昭然若揭……   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我不想她来。”   几日之后,当龙吟月再一次见到兰陵恕的时候,这一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而后,龙吟月惊讶地发觉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绝望如冬日的枯叶。   “我不想她来……”   真的……不想她来……   脸上有些痒,伸手去抚,才发觉手中已是一片湿凉。他颤抖着缩成一团,紧紧咬着唇。   兰陵恕看着这样的龙吟月,暮色映在那苍白剔透的面颊上,却只增加了男子的憔悴无助。   她将他放在仙境一样的王府别院,却不能再将他变作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仙子。   “吟月,我们该走了。”   面对着眼前濒临崩溃边缘的人儿,兰陵恕只是平静地说着。   龙吟月不记得他说如何被侍人们小心翼翼地侍候梳洗,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随兰陵恕一起来到宴前。   他可以感觉到席下的人们一双双好奇的目光,他只是一直低着头,有些失神而茫然地看着桌上昂贵精致的器具。   “吟月,可是觉得失望了?看来,如何取舍,早已在她心中有了答案。”   兰陵恕淡淡地环视着殿中满座的宾朋,没有慕容恨的身影。   果然,面对生死,没有人能够做到无畏。包括她,慕容恨,更是如此。   兰陵恕在心中轻蔑地低笑。   对于爱得澄清如水的龙吟月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   龙吟月刚刚原本没有勇气去看坐在席下之人,如今,清澈的眸子一扫,果真没有看到乔莎的身影。   “我原本……就不希望她来。”   口中这样说着,可心却不受控制地抽痛。   这样才好,他在心中告诉自己。所以,不应该悲伤,不应该失望,不应该……   他告诉自己,心中那隐隐的期待是多么可恶,他怎能期待乔莎会为他只身犯险?她总是那般冷静聪慧,不会不知深浅。   那才是他的乔莎,他心中,永远知道轻重缓急的女子……   龙吟月在心中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着,直到发觉宴席之上不知何时已变得鸦雀无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众人的目光,包括身旁一直从容淡雅的兰陵恕在内,不知何时已全都错愕地投向了大殿门口的位置。   门前,一身银白衣衫的女子,一双绮丽冰澈的眼眸,此时,正含笑望着自己。那神色笑意,是他梦中常忆,再熟悉不过的绝美容颜。   是乔莎。   她,真的来了。   扑通扑通,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瞬之间,富丽堂皇高朋满座的大殿仿佛已经消失。眼前,只有那一道银白的身影。   “王爷,久等了。”   乔莎云淡风轻地对高坐主位的兰陵恕说着,可眼神却从未从她身旁的龙吟月身上移开。   月华初上,散着淡淡的银辉。   那绮丽冰眸中,还带着毫无掩饰的浓浓思念,刻骨缠绵。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可龙吟月却可以从中读出许多东西。   他知道乔莎在对他说,吟月,我来了。   她说,吟月,不要害怕。   她说,从今以后,天塌地陷,都有我在。   于是,明明想骂她是傻瓜,抱怨她竟会傻到只身前来犯险的男子,此时此刻却只剩下含着泪微笑,告诉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一直,都是这样相信着。   所以,一连几日里那些折磨着他的琐碎繁复的理由,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只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一直都在期盼着她,等待着她,相信着她。   如今,他们终于见面了。   天涯海角,尽在咫尺。   在这之前,林花春红,江南暮雨,他们已分别了太久……    52 52、第五十二章 心声 ...   “慕容宫主……果真重情重义。”   兰陵恕压抑住心中的惊愕,故作平静地说着。从容霸气的笑容中,还是掩不住那一丝牵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时慕容恨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最终,她竟然选择了龙吟月。   哼!不自量力!   兰陵恕在心中冷笑。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本王亦会遵守诺言。”   听到兰陵恕的话语,龙吟月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她。女子依旧一派从容霸气,说起话来掷地有声。   只是兰陵恕越是这样做,龙吟月便越发觉得不安。   如今眼前之事,似乎……太过顺利了些……   “吟月,还愣着作何?去吧。”   依旧是温纯悦耳的声音,龙吟月想从其中找出一些端倪,可是却不可得。不过如今既然能够回到乔莎身边,他便没有必要再犹豫其他。   静默着起身,他看着大殿之上笑意盈盈的乔莎,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兰陵恕看着龙吟月渐渐远离的背影,从容的面具下看不出喜悲。   而后,她看到渐渐远去的男子突然僵住步子,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吟月,已经发觉了吗?   兰陵恕的脸上,笑意更深。只是那笑容实在冰冷虚伪,只让人恍然之间,生出了恐惧之感。   记忆又回到几日前的雨天,绵密的雨丝挂在空中,像是一道晶莹的帘幕。那一日的王府别院,美得像是仙境。如同,那依着围栏边缘静静落泪的仙子。   若我说那茶中果真掺了剧毒,且这毒天下之间只有我一人可解。吟月,你可会回到我身边?   你可会……回到我的身边?   兰陵恕在心中默问。   然而,她只看到龙吟月忽而向她绽放了一个温暖的笑意,而后,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去。   乔莎看着一身半旧白衫的男子一步步向她走来,面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几分,下巴也瘦得可怜。不过那一双眼眸,却隐隐闪着光亮。   “乔莎……我好想你……”   龙吟月轻轻靠近乔莎的怀里,低声地说着。那样熟悉的温度,那样淡淡的清香,只让他从身到心都有说不出的安宁。   乔莎低下头,似乎看到了男子面颊上淡淡浮了一层红云。   “还有……我想……我是也爱上你了。”   这样令人羞怯的话语,龙吟月本以为他一辈子也无法对乔莎说出口。然而如今,他还是说了出来。眼底有些湿湿的,心中酸涩幸福的感觉,这,就是爱吧。   多少人,宁可用生命去换取的至宝。   身体有些痛,隐隐地,说不清是哪里。可是没有关系,他,并不害怕。   乔莎怔怔地看着怀里的男子,直到回过神来,才发觉幸福似乎来得太突然了些。早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被刻骨的相思煎熬着。而此时此刻,一切危机险阻,都已不再重要。   “乔莎,我们回家吧。”   怀中的人儿轻轻地说着。   乔莎点头,在男子额前落下一吻,而后拉起他的手。   “这一次,永永远远,不会再放手。”   低沉的声音,温柔而深情,宛如誓言。   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他……   乔莎在心中对自己说。   而正在此时,身后,兰陵恕低沉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慕容宫主,想这样就离开吗?”   兰陵恕冷冷地看着殿下十指相扣的两个人,心中的妒意,早已翻腾。   “你似乎,还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呢。”   兰陵恕话音未落,席间一直被忽略了的众人,不知何时已将他们二人团团困在大殿中央。   “既然今日慕容宫主并不打算给各大门派一个交代,是不是已经承认了离殇宫的罪行,甘愿承担责任?”   听到身后兰陵恕的这番话,乔莎明白,此次的兰陵恕,早已是有备而来。不然的话,本不应该同时出现的各大门派高手,此时不会齐集此处。   “昔日听闻离殇宫主慕容恨心狠手辣乖戾诡诈,那次在琼山上见到时却是风流仗义,显然这其中必是有诈。慕容恨,你到底耍得什么把戏?”   众人之中,已有人抢先开口。于是乎那些一直沉默着静观其变的人物,也纷纷聚拢过来。   “事到如今,是把戏还是阴谋,恐怕已不是我说的准。”   乔莎冷冷说着,将龙吟月紧紧护在怀中。   “吟月,你怕吗?”   头顶上传来乔莎温柔的声音,龙吟月仰起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乔莎,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天涯。”   天涯海角,不过咫尺。只要,有你在身边。   乔莎闻言,浅笑。   “哼,当日在琼山之时,慕容宫主可真是坑得在下好苦。今日,鄙人终于有机会为我儿讨一个公道!”   乔莎循着说话人的声音望过去,果然看到逍遥派掌门一张气势汹汹的脸。当日乔莎为得到冰肌玉露膏曾狠狠在众人面前联合掌门之子给她摆了一道。如今这一口怨气,她怎可善罢甘休?   不过这些所谓武林正派的恐吓威胁,乔莎又怎会放在眼里。   这时,另一个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   “啊!我想起来了!昔日我曾有幸去过前南朝的皇宫,远远见到过那南朝鼎鼎大名的皇九子。我刚刚就在奇怪,为何慕容恨怀中的那名男子竟是如此面善。既然慕容恨刚刚曾叫他‘吟月’,那么眼前之人,必定是昔日南朝的皇九子龙吟月!真是没有想到,那皇九子在南朝灭亡之后竟然没有殉国,还和魔教宫主厮混在了一起!真是贪生怕死不知廉耻!”   “啊,竟会有这种事!”   众人闻言,一时之间,竟把目光全都落在了大殿中央被离殇宫主紧紧拥在怀中的单薄男子身上。   “听他刚刚对慕容恨说的那些话,什么喜欢,什么天涯,真是不堪入耳!一个男子,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肉麻的话,真是,真是……皇家所剩的那一点颜面,怕是要被他丢尽了!”   “昔日西漠储君对他那般痴心,却也被他冷冷回绝。原来,皇九子喜欢的竟然是魔教教主呢!”   兰陵恕依旧高高坐在主位之上,看着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两道身影。   突然被识破身份的男子,面对众人充满恶意的污言秽语,早已将脸涨得通红。那样憔悴无助的神情,那样柔弱单薄的身体,如何……能经受得住众人的奚落嘲讽。   可是,吟月,那便是你的选择。   你毫无留恋地抛弃了我能给你的荣耀富贵,却甘愿留在那个朝不保夕的离殇宫主身边。   此时的你,可会害怕,可会后悔?   慕容恨啊,你可见识了你的卑微无能?苦苦守着那风雨飘摇的离殇宫,为了那虚无飘渺的宫主之位岌岌钻营,却落得如今下场。这样的你,凭什么能够拥有吟月?凭什么……能够让他心甘情愿留在你的身边?   “凭着人多势众来在一个柔弱男子身上一逞口舌之快,还真是名门正派的作为呢。”   凉凉的话语穿过大殿,传入兰陵恕的耳中。   兰陵恕举目下望,看到正噙着一抹冷然笑意的女子。而此时的女子,也正迎着她的目光,与她对视着。   大殿之上一瞬之间归于沉寂,只余乔莎的声音还在冷冷回荡。   龙吟月抬起头,看到眼前女子眼中翻涌的怒气。   一向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女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子动怒的模样。   似是感觉到了怀中人儿的不安,乔莎低下头,轻柔地安抚着。   “别怕,我们晚一会儿就能回去。”   知道女子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龙吟月安心地点了点头。   可他并不知道,此时大殿众人沉默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乔莎冷冷的话语。而是她们在刚刚那一刻,分明地感受到了眼前女子身体内爆发出的强大内力和凛冽杀意!   那样凌厉的气息,足以让在场之人一瞬间目瞪口呆。   兰陵恕身子晃了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但是她心中明白这感觉没错。   那一袭银白衣衫的女子,内力竟已比自己高出数倍。而更加令人不安的是,自从女子进入大殿到刚刚,包括兰陵恕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曾感知到她身上的气息。能够这样收放自如,已非寻常高手所能做到。而那种可怕的气息,分明是已将巫蛊心法练入化境!   “巫蛊心法!!慕容恨她,竟已练成了巫蛊心法!”   人群中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失声大叫起来。于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开始在人群中弥散开来。   “没有哪门武功能与巫蛊心法相抗衡,我们今日……难道要死在这里?!”   “不,这怎么可能!赤裳王,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们性命?你不是说,慕容恨根本不可能练成巫蛊心法的吗?啊,莫非,你们是早有预谋?”   靠着权谋与利诱而结成的联盟,丝毫经不起怀疑和质问,一瞬间便土崩瓦解。刚刚还一团和气的武林人士,此刻却纷纷剑拔弩张。   “对,她们一定是一伙的!”   面对众人的质疑,兰陵恕却并不辩驳,只是依旧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恨。   “怎么……可能……”   她明明已在留在离殇禁地的秘籍中做过手脚,明明,从小到大她一直比小慕容更加刻苦努力。为什么……只是短短几年时间,慕容恨,竟已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还不明白吗?”   乔莎冷冷地质问。她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查清了兰陵恕与离殇宫的恩怨。得到的,却是一个讽刺至极的答案。    53 53、第五十三章 情毒 ...   “世人皆知,巫蛊心法威力无双,可若想将那心法练入臻境,则要经历三死三生。之后,修炼之人则会武功大进,以至威震武林,独步天下。然而……生生死死,又怎是容易之事。”   这是兰陵怨曾在地牢中和乔莎说过的话,从那个时候起,她才真正开始将那心法与自己的境遇联系到一起。   之后,兰陵恕的步步紧逼,让她不得不去探寻那一段被刻意扭曲的前尘往事。   当年,兰陵恕从离殇禁地盗取了巫蛊心法后,又将另一本经过涂改的赝品放入禁地之中。从此,她便隐姓埋名,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甚至,当她得知自己的胞妹兰陵怨为了给她的阿姊‘报仇’,而在广陵宫变之时劫走龙吟月,并利用他接近慕容恨时,兰陵恕却为了保全自己即将达到的目的而选择了沉默,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被送到慕容恨的身边。   之后,龙吟月确是成功谋害了慕容恨,但没有人会想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缕幽魂会在那一刻撞入慕容恨的身体。   “你从小和慕容恨一同长大,应该晓得她平日最喜欢研究那些被认为是旁门左道的神鬼秘术。所以你该不难猜出,慕容恨其实早已发觉了那本秘籍的怪异,也深谙那其中可能会存在的风险,所以,她才有足够的时间为那最后的秘术而提早做出准备。然而,她为何明明早已察觉到了危险,却还要一意孤行直至走火入魔而死?兰陵恕,你有没有想过?”   兰陵恕,你有没有想过……   乔莎的一席话听起来思绪错乱毫无章法,可是她却相信,眼前的兰陵恕,一定能够听懂。   不知不觉,乔莎已走到兰陵恕的面前。   似是被乔莎凌厉的眼神和杀气所迫,兰陵恕怔怔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而后,那大殿之上的红衣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茫然地摇着头,又恍然睁大了眼睛。   那眼中瞬间闪过惊恐与不敢置信,仅是短短数秒的时间里,乔莎却觉得面前的女子竟然忽然间憔悴得面目全非。   头脑一片混乱,兰陵恕仿佛听到一片惊雷乍响,身体如被放在火中炙烤。那曾经当做谎言的话语,此时却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我虽不知你与慕容恨的恩怨,可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如今,慕容恨早已死去,你又何必执着?”   “你如何才能相信?如今的慕容恨,已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不可能!一派胡言,不准再说下去,不准!”   有些失真的调子,从面前一身红衣的女子口中颤抖着发了出来。   乔莎的面上依旧冰冷,她静静地开口,说出了兰陵恕最不愿承认的真相。   “因为慕容恨在赌,她始终不愿相信,她的阿恕,会如此对她。”   那个她从小相依相伴的阿恕,那个被她视为亲姐的阿恕,为何要如此对她?   “我爹?我娘很少向我提起,只是在她一次喝醉的时候,偶尔听她提到过离殇禁地。不过据说那里机关重重,人们一旦进去,便再也不要想出来呢。”   “练武?那些成天里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可没有一点兴趣!反正有阿恕在,娘她也说过不会再勉强我习武,这样岂不逍遥?”   “娶亲?才不要!人家都说娶夫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事情!起先有娘亲管着我就已经够烦,还要娶个夫君在我耳旁唠叨,我怎会做那么傻的事?还是如今这样,有阿恕在身边,每天都很快乐!”   “我只要有阿恕就够了啊……”   我只要有阿恕……就够了啊……   兰陵恕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不再灼痛,却又变得很冷。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离殇宫,而眼前,是一脸笑意盈盈的小慕容。   “今晚皓月当空,不如我们就效仿古人,焚香立誓,结为姐妹。阿恕,你记着,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仆从,你是我的姐妹。我们此生此世,永不相负。”   此生此世,永不相负。   兰陵恕想到这里,精致的唇角勾起,失神的眼中僵然露出一抹笑意。那笑容纯澈干净,仿佛回到了当初,年少轻狂,并肩练剑,纵马长街的日子。   记忆如丝,如纠结的毒网。那困在网中的人儿,仿佛已失了魂魄。   那曾经俊逸风流,从容霸气的人,现在有了一双痛苦的眼睛。   寂寞的痛苦,无法寻觅到出路的痛苦。   那是一种,不死不休的痛苦。   乔莎在猝不及防间,被眼前女子眸中的痛苦击中。   这样痛苦的神情,乔莎曾经,在慕容恨残破的记忆中,无数次地看到过。   “其实从头至尾,慕容恨从未想过要夺你的内力,从未把你当做过助她登上离殇宫主之位的工具。正是因为她很早就知道你身上的使命,所以才会如此抵触离殇宫主的位置,才会一直以来都不肯认真练武。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你。”   可你,却放任误会发生,让慕容恨死在自己心爱男子的手上。   你可知她临死之前的心情?   乔莎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面前的女子只是苍白着脸色,身体佝偻着,惊恐地睁着眼。   “不可能,姑母她,怎会骗我。”   若非是姑母,那样的话语,换做别人即便说出一万次她也不会相信。   兰陵恕依旧不死不休地辩驳,只是那语气之中,早已再找不到一丝确信。   “原来……真的是她……”   乔莎低叹,之前的种种推测,均因兰陵恕的这句话而得到了最后的确证。   兰陵恕的姑母,正是离殇宫中最有资历的长老。自慕容恨的娘去世之后,曾一度掌控着离殇宫的那个人。   不久之前乔莎去到离殇禁地的时候,曾在慕容恨爹亲的棺椁旁发现了一具死去不久的尸体。那死者,正是这所有恩怨的兴起者。   当初那个女子为何要挑拨兰陵一氏与慕容家的关系,如今他们已不得而知。乔莎只是隐隐觉得,这该是与慕容恨爹亲当年含冤而死有关。   然而如今逝者已矣,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大殿之上此时早已安静得出奇,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场闹剧的见证者,亦是这场悲剧的促成者。   离殇宫,巫蛊心法,江湖,帮派,称霸武林。   江湖之中,总少不了这样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而乔莎,只是一个过客。   即便她因慕容恨的关系而阴错阳差习得了巫蛊心法,掌控了足以能够称霸武林的绝学。可是,她依旧只把自己当做一个过客。   因为在她心中,名利地位一直淡得如水。   她想要的生活,武林给不起,只有身边的人儿才能做到。   “吟月,我们回家吧。”   不再去看脚下狼狈的女子,乔莎平静地说着,伸手搂了搂一直被她护在身侧的人儿。身旁的男子没有回答,而是依旧紧紧地靠着她的身体。乔莎转过头,才猛然发觉身边的人儿竟是全身虚汗,面色苍白地颤抖着。   “吟月!”   乔莎低吼一声,声音中有惊慌失措的颤抖。   龙吟月闻声睁开眼,本该蕴着春思秋绪的眸子此时却黯淡着,许久,才对上焦距。   “乔莎……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家吧……”   细弱的声音从男子的口中溢了出来,他抓着乔莎的衣衫,单薄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点点软了下去。   乔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怒视着脚下的兰陵恕。   “想不到你竟会如此卑鄙。”   兰陵恕闻言迟钝地抬起头,而后对着乔莎诡异地一笑。   “卑鄙?我只说过会把他交给你,如此而已。”   衣襟被身前的女子揪住,兰陵恕却也并不恐惧,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一袭银衫的女子,那令她熟识的绝美面容。她看着她,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茫然地望着,眼睛没有焦距。   是你吗?   在我面前的,是我熟知的你吗?   还是我们都已经遗忘了,你我从前的模样?   “解药在哪里?”   乔莎的声音已经冷到极致,此时的她,已无暇去理会面前女子神色的异状。身体中,有什么狂躁的情绪在沸腾着。   为何,兰陵恕,你为何要如此待他?   为何……从不肯放过他?   乔莎与龙吟月才刚刚相见,若就此失去,你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她的吟月,曾经受过那么多流离苦楚,她发誓要让他幸福,怎肯让他如此离去?   乔莎看着眼前的女子,只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手中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乔莎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现在……还不能让她死……   乔莎在心中告诫自己。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子对她露出一脸嘲讽的笑意。   “解药?”   兰陵恕冷笑一声。   “那毒根本没有解药。那是情毒,倘若你足够爱他,他自会回到你身边。倘若你不够爱他,那便让他去阴曹地府陪陪小慕容吧。”   女子的声音飘忽起来,蓬乱的发间,一双漆黑的眼眸有过一闪而逝的光亮。   “算起来,这是我能够给她的,最后的补偿……”   兰陵恕说完,闭上眼睛,无声地笑了。   只是那笑容实在苦涩。   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唇角蜿蜒而下,一滴滴,落进脚下同样火红的绒毯里。    54 54、第五十四章 归去 ...   乔莎,你一定不知道……   当年广陵宫变,处处是浓烟大火。   我看到父后死了,其他兄弟姐妹,全都死了。   我躲在大殿的屏风后面,看着宫人们乱作一团的样子,颤抖得不敢出声。   后来,母皇发现了我,将我护在身后。那个时候,我只隐隐地觉得,我们都要死了。   然而情急之中,母皇却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吟月,母皇现在要你立个誓”。   我还记得她当时的神情,一双沧桑的眼眸中透出绝望和怜悯。那一刻,不知怎的,我竟害怕得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她说,吟月,你是母皇最为疼爱的孩子,也是南朝最富盛名的皇子。   她说,吟月,南朝灭亡后,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已经死了,但母皇一定不会让你死。   她说,吟月,等你逃出之后,不要想着殉国,也不要想着复仇。母皇要你发誓,你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然后,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过最平凡的日子,幸福地活下去……   我那时哭得泪眼模糊,只咬着唇不住地点头。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有明白母皇到底用意为何。满心之中,全都是绝望恐惧。   再后来,我阴差阳错九死一生离开皇宫。之后几年的坎坷流离,让我渐渐明白了母皇的苦心。因为活着,有时候,比死要难得多。   那个时候我便在想,恕已经死了,我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让我幸福的女子。   可是,后来的后来,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出现了。   现在想起来,真是觉得,你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山下小屋里的岁月,点点滴滴,那么恬然幸福。   我好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好想告诉你,我怀了你的骨肉,在我的身体里,孕育了你的骨血。   你不知道,当我发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的时候,是多么欣喜。   可是,我真是没用。   如今,她还没有成形,我却活不下去了。   真是,太没用了……   &&&   青耀二年,一时名震四方的青耀赤裳王,在一场赏月之宴上忽发急症,一连数日昏迷不醒,药石无用。一时之间,青耀举国哗然。青耀王更是号令不惜举一国之力,也要追查到当日参与宴席之人的下落,找出赤裳王发病的原因。   然而昔日繁盛热闹的武林,此时却像被人忽然扼住了喉咙,寂静得如一潭波澜不兴的死水。   所有参与了当日宴席的武林中人,全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没有人会忘记,当日他们所亲眼见到的情形。   “筝哥哥,再这样下去,乔姑娘她……会不会死?”   兰陵笙牵着筝儿哥哥的衣摆,如今,眼前的山下小屋,静默得犹如冰封的仙境。   “我原本一直以为乔姑娘该是这世上最冷静沉着的女子,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做到从容淡定。可是,自从龙公子……之后,乔姑娘她……已经做了太多荒唐事了。”   “上一次是龙公子等乔姑娘,这一次,该轮到乔姑娘等龙公子了吗?”   笙儿还记得当自己与兰陵筝赶到赤裳王府的时候,他们只看到大殿之内,一群呆若木鸡的武林中人,狼狈虚弱的兰陵恕,目光凝滞的乔莎,以及她怀中,已渐渐冰冷的龙吟月……   之后,一连几日乔莎疯了一般到处求医问药,只可惜得来的都是同样的答复——   逝者已矣,无力回天。   “还是给这位公子准备一副好棺木吧。”   在问过了不知多少名医之后,乔莎终于停止了挣扎。   “吟月,我们还是先回家吧。不要怕,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不论多久。”   乔莎对着怀中生气全无的男子轻轻地说着,那样柔和的语气,让人觉得窒息一般的悲痛涌上心头。乔莎将龙吟月带回山脚下的小屋,从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乔姑娘再这样等下去,龙公子也不会醒来。怕是到最后……”   乔姑娘她……也会死的吧……   &&&   屋子里没有烧着地龙,连窗子都已结了霜晶。   凤桐古琴静静地摆在桌案上,琴弦上落了灰,可是却没有人有心思为它清洗。   掐着指头算着日子,从赤裳王府的晚宴到今日,已过了整整十四日。   乔莎已经用了十四日的时间,来慢慢消化龙吟月的死。   日出日落,心一寸寸灰去,碾成齑粉的滋味,一日比一日更加难熬。   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他只是安详地闭着眼睛,像是睡熟了而已。除了血色全无以外,根本看不出任何死亡的迹象。可是,那些医官们却异口同声地告诉她,这位公子已经死了。   此时的龙吟月,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乔莎学了那么多年医学,不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觉得自己也许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让他一个人睡在黑黑的地底。那里那么冷,他虚弱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男子眉眼的轮廓。那秀气的眉毛,总是喜欢微微蹙着,缭绕着,穷尽心力也无法诉清的愁绪。那蕴着春思秋绪的眼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驻足凝望。精致的鼻尖,在寒冷的地方总是凉凉的,透着一点淡淡的粉红色。还有那淡色的唇,一开一合间,清润的话语便会流泻出来。   他说过,我想,我是也喜欢上你了。   他说,乔莎,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天涯。   就是这个男子,样貌算不上漂亮,脾气又固执倔强,心肠也不算善良,而且,还喜欢说谎话……这样的男子,却是乔莎心中独一无二的一束光亮。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傻瓜,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啊。”   乔莎轻笑着看着面前的人儿,颤抖着的声音,随着泪水落下。   我就是喜欢,这样不漂亮的,固执倔强的,爱说谎的你啊……   &&&   对于龙吟月来说,那一日,当意识逐渐从他的身体中脱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恐怕是要死了。   那一刻过得是那样快,他只来得及再看一眼面前的女子,心中那浓浓的不舍,都来不及去细细体味。   意识再一次苏醒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冷。这种感觉,让龙吟月更加确信自己是已来到了冥界。   周遭不再黑暗,他感到隐隐有光亮从四周传来。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了面前面容憔悴的女子。   乔莎侧坐在他的身侧,此时正失神地望着自己。她的眼神有些游离,冰冷的神色,红肿的眼眶,苍白的唇,这模样,倒也像个死人。   龙吟月的神智有几秒钟的定格,而后,一种猜想慢慢升入脑海。   原来,他们两个竟都死了吗?   “乔莎……”   费力地开了口,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犹如秋风中的枯叶。龙吟月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不敢再出声。而面前的女子却慢慢转动着空洞的眼睛,眸光在他的脸上慢慢定格。   “吟月……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吗?”   同样干枯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龙吟月看到面前乔莎眼中蕴出的晶亮。记忆中的女子是从未在他面前流过泪的,即便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她总是会云淡风轻地敛眉低笑。   不知怎的,这一刻,他有些想哭。   单薄冰冷的身体被紧紧抱住,熟悉的淡香将他包裹起来。渐渐地,龙吟月开始感觉到了温暖。   是的,温暖,从乔莎身上传来的……温暖。   胸口一窒,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原来,他并没有死。可是,眼前的女子却分明像已经死了一次。   我一定是,吓到你了……   想要伸手抹去她眼中的泪,可手太僵,还没够上去,泪水已落入了女子的衣衫。   “我……‘睡’了多久?”   “整整……十四日呢……”   看着龙吟月逐渐睁大的眼睛,乔莎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十四日,对于龙吟月来说,只不过是睁眼闭眼之间的事情。可对于乔莎来说,却要比一生一世还要漫长。   “对不起……”   不知怎的,这样一句毫无缘由的话忽然从男子的口中冒了出来。龙吟月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他此刻心中那种带着纠结的心疼的感觉。   而女子闻言却只是轻笑,俯身轻轻吻去怀中人儿眼角不断滴落的泪。   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因为,她的吟月,总算回来了。   乔莎的唇苍白干裂,触到眼角细腻的皮肤时,微微有些疼。可是龙吟月却觉得心跳忽而变快,不自觉伸出手臂慢慢环住女子的腰。   空气中漂浮着梅花低回的冷香,这样幽幽的熟悉的味道,让他的心莫名安宁。   “我就知道,你怎么舍得离开我……我就知道……”   女子低声呢喃着,轻抚着怀中人儿瘦削的身子。   细细密密的吻,已从眼角落到唇边。   心中酸酸暖暖的,说不出的滋味。不自觉间,龙吟月仰首回应着乔莎轻柔的吻。而女子则是微微一怔,把他拥得更紧。   直到全身上下都被吻得没有了力气,龙吟月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连忙低下头,脸颊一片烧红。   “洞房花烛就是要做这样的事,怎么忽然害起羞来了呢?况且现在害羞,也着实晚了些。”   乔莎戏谑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龙吟月茫然间,才注意到女子的衣襟,衣料上那一团团刺目的火红双喜花纹。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打量着乔莎身后的屋子。屋内的摆设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到处都贴着鲜艳的喜字。桌案上那两堆已然燃尽凝固的红色烛泪,让他恍然间联想到了什么。   “我们成亲,已经有三日了呢。”   似是看出了男子所想,乔莎云淡风轻地说着。   “为何要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呢?难道你忘了吗,我说过,等我处理完离殇宫的事情,我们是要成亲的。”   于是,三日之前,乔莎含着泪亲手为龙吟月穿上火红的嫁衣。两根高高的龙凤祥云喜烛,静静地燃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熄灭了。   “这身红衣,实在是适合你。我看着看着,竟总是看不够。所以一直也不忍心将你埋了。所以,多亏我这人实在是好色得紧,不然,我可能真的要失去你了……”   低沉轻柔的声音回响在耳侧,龙吟月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红,只觉得眼眶烧得很,视线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指尖有些发抖,手指抚上胸口,感觉那里在剧烈地跳动着。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男子的手又颤巍巍地探向自己的脉搏。直到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律动,才完全安下心来。   “倘若我再也醒不过来,你要这样一直陪着我吗?”   乔莎低下头,她听见有些发颤的声音从怀中发了出来。她沉思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这几日里,我想了很多事情。只是你问的这个,我却从没想过。我只是想多陪你一会儿,再多陪你一会儿。我不敢想,如果哪天你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一定要下葬,我该怎么办……因为,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啊……”   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   因此谢天谢地,你回来了……   我的吟月,没有狠心地离我而去。   “其实,我也舍不得的。”   龙吟月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划过空气。   “因为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亲口对你说。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了。”    55 55、第五十五章 乔念 ...   乔莎从寒州城中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立在山下小屋围栏前的那一道孤高的瘦影。   不同于高处不胜寒的离殇宫,山脚下的寒州城还是会有四季变化的,只是冬天要比较漫长一些。随着气候开始转暖,山下小院中的积雪,也化了大半。如今,已隐隐能看到一些泥土的本色。   乔莎本顿了顿步子想要寻个理由脱身,然而兰陵筝却已抢先一步开了口。   “乔姑娘。”   看着面前女子暗暗耸了耸肩,兰陵筝俊俏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离殇宫主之位,可偏偏有人送上门来都不肯要。我只是想不通,这世间怎会有乔姑娘这样胸无志向的女子。”   凉凉的声音从男子的口中传了出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意味。   兰陵筝已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来找乔莎说起接手离殇宫的事,可是女子却总是委婉地拒绝。到后来,甚至开始找出各种理由避而不见。   虽说乔莎每一次对待兰陵公子的态度都是温文尔雅的,但碰多了软钉子的筝儿还是觉得心中抑郁。若不是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一个人比乔莎更能挑起离殇宫这份重任,清高傲慢的筝公子才不会放□段,三番四次来这里“骚扰”这个喜欢隐居避世的女子。   “如今离殇宫危机已去,我想,凭着筝公子的能力,管理离殇宫必是不成问题的。况且,原先追影在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处理的。”   乔莎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一身银白的衣衫,像是晶莹的雪片。冰澈的眸光,绝丽的面容,明明就是宫主的身体,可却能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那种感受,像是温暖……   兰陵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忪,而后僵硬地别过头,依旧冷冷地开口。   “我可不像追影那般好脾气,可以任由着某个占了宫主皮相的家伙整日在外逍遥快活。乔姑娘也莫要拿追影来当挡箭牌,他如今是遇到了克星,每日被缠得死死的。不然,为着离殇宫考虑,他也定是会站在我这边的。”   乔莎看着面前兰陵筝一副寸土必争的样子,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而正在此时,另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此时气氛的尴尬。   “好了,哥哥,莫要再欺负乔姑娘了。”   说话的兰陵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那孩子有一双晶亮的大眼睛,黢黑的眸子像是会说话。   “筝哥哥与其和乔姑娘费唇舌,倒不如早早把精力投在这个小家伙身上。你看她这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长大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兰陵笙说着,笑弯了一双眼,又转而看向乔莎。   “若是我们想培养念儿做离殇宫主,乔姑娘可是会拦着?”   对上兰陵笙那满含期待的目光,乔莎思量了一会儿。   毕竟等乔念长大之后,她会有自己的想法。那个时候,作为母亲,乔莎自然是要尊重她的意见。只不过……乔莎看了看如今兰陵笙怀中正流着口水看着她的小家伙,思绪不由得飘荡起来,那得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吧。   “若是她愿意……我是不会阻拦……”   “那就好!乔姑娘可别忘了今日和我们说过的话。”   兰陵笙得了乔莎的回话,冲着筝儿哥哥鬼鬼地一笑。这时候乔莎才发觉原来这两兄弟其实是早有预谋,合起伙来等她放话。   于是乔莎只得认输,无奈地摇了摇头。   乔莎与兰陵家的两兄弟小叙了几句,便先回了屋子。   山下的小屋,如今已被她修葺得非常舒适。屋内依旧漂浮着淡淡的沉檀气息,窗子边上还摆着盛开的水仙。而那个如画的男子,正安静地在床边收拾着准备出行的物品。   淡淡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侧,让男子整个人都显得安然而恬淡。   乔莎悄悄地走过去,从身后抱住男子纤细的腰,轻嗅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不在外面和念儿玩了吗?”   清润的声音,来自面前这个,乔莎深爱的男子。   时光的长河里卷起了浪,带着泡沫的微咸的海水涌进了心里。   只一句话,心就柔软成水。   想要吻他,淡色的嘴唇和会说话的眼睛,每一寸的细腻皮肤。   想要抚摸想要拥抱,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想要……   似是被身后女子那灼灼的视线所感,龙吟月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却被乔莎寻得一个大好契机。   欺身将男子压在床栏边,乔莎弯下腰,压到男子柔软的唇上,轻柔辗转。   龙吟月猝不及防,蓦然睁大了眼睛。   起初只是唇瓣被用力地吸吮摩擦,渐渐地,女子似乎不满足了。   “唔……”   趁着男子惊讶的当口,乔莎灵巧的舌,已趁虚而入。   牙床被软软扫过,接着是舌头,温柔却迫切地吮吸缠绕。暖热的舌头在口中翻搅舔舐,让所有神智都已退去,每一根神经却变得敏锐至极。炙热的唇舌不知节制地攻城略地,反复地毫不厌倦地在男子口中肆意狂放地来回扫荡。   随着唇舌的深入,身子也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可是压迫着他的女子却觉得不够似的,更加紧迫地压着他。身下是坚硬的窗栏,而身前接触乔莎的每一肌肤却燃烧般的火热,龙吟月宛如置身冰山火海之中,前后夹击毫无退路。   大脑还在空白阶段,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已作出了回应。即便每日朝夕相对,然而每一次亲吻,仍会有心醉的感觉。   乔莎看着面前男子红透的脸颊,总是蕴着春思秋绪的眼睛此时却迷离着,笼罩着迷乱的散碎光彩。头微微仰去,抵在床边,于是雪白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女子被情【河蟹爬过】欲染透的眸子绮丽明亮,带着火热的气息。那其间有深深的缱绻多情,让人沉沦不知归处。   男子已经喘息不过来了,本能地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儿一点,可是完全没有用,反而引来更加强力的压制。龙吟月昏昏然间,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折断。属于乔莎的气息仿佛通过口腔传到了四肢百骸,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乔莎……”   龙吟月低声的轻喃。   “你今天……有心事吗?”   混着模糊呓语与断续呻吟的声音传入了乔莎的耳朵里。乔莎顿了顿,在男子已有些红肿的晶亮薄唇上落下一吻。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两年之前的今日,我差点失去了你……”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天昏地暗,一切事物,都不再有光彩……   “不过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如今,他们拥有着彼此。   龙吟月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女子,他看见有光落在她的侧脸。这样温柔深情的女子,聪慧果敢,敏锐宽容,是属于他的。   “乔莎,你会后悔吗?”   后悔……拒绝筝公子的要求,后悔,答应与我生活在这里……   乔莎闻言低笑,眸子晶亮。   “不会。”   “因为能够和你在一起,便是最幸福的人生了。况且,人生苦短,能得一知心人相爱相守,足矣。”   女子的神情明明是信誓旦旦,可不知怎的,龙吟月竟从其中看出了几分狐狸的狡诈。   果然……   “唔……不,不要这样碰……”   落入狐狸口的男子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抵挡女子伸向衣带的灵活的手。然而,面前乔莎的神情,却仿佛是她更无辜似的。   “哦?吟月不喜欢吗?”   乔莎故作疑惑状,敛眉低笑,绮丽的眼眸,波光粼粼如月下静湖。龙吟月微微一怔,便望入那一湾幽潭之中。   “不……只是,青天白日的……我们还是不要……”   “啊,我差点忘记了。我们的吟月,不喜欢这样亮亮的。”   龙吟月语塞,记忆飘回某个令他脸红心跳的下午。于是,连耳朵尖都羞红了,只得期期艾艾地讨饶。   “可是外面……外面的人会听到的……”   “外面?”   乔莎明知故问。   “筝公子和笙公子他们,还有念儿……”   被压在身下的男子可怜兮兮地提醒。   “哦……差点忘记了。”   看着女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龙吟月红着脸,微微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秒……   “我忘了告诉你,我已早让他们带着念儿先离开了呢。”   “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这一章就素假借小包子乔念之名来晒一晒温馨的~还有一章尾声,然后是番~外~,这文就要完结鸟~~~ 56 56、第五十六章 尾声 ...   马车行在去往青耀的大路上,车中的乔莎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怀中一派安然的男子,此时正沉沉地睡着。   临行前荒唐了整整一个上午,如今的龙吟月,恐怕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力气抬起。被乔莎抱到马车上之后,顾不得抗议便沉沉睡了过去。   于是乎一向里深思浅眠的人儿,也能在这一路奔波之中少受许多苦楚。   乔莎想到这里,不由得弯起唇角。   然而思及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一朵阴云,不由得浮上心头。   到达青耀都城的时候,已经是许多日之后的事情了。   昔日称霸一时的大国,如今已经学会了韬光养晦,到处一片安宁。   马车在赤裳王府门前停下,府中的小温,似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主子念叨了许多日,可算把您们给盼来了。”   小温热情守礼地说着,将乔莎和龙吟月迎进院中。   记忆中荣耀一时的赤裳王府,此时看在眼里却显出几分凋敝来。虽然皇恩浩荡,并不曾对这一家人有过任何苛责。可是少了主子支撑的庞大院落,依旧显得风雨飘摇。   “冬墨这两年,过得可好?”   刚刚走过正厅,龙吟月便忍不住开口问起来。   小温闻言,似是早有准备,乖巧地应着。   “主子就知道龙公子要问,所以叮嘱我一定要告诉公子,他在这里一切都好,要公子不必挂心。”   听到小温这样回答,龙吟月心中一轻,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要知道,这两年之中,他总是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冬墨这里。虽然当初是冬墨坚持着不肯随乔莎一起离开,也答应过如果哪天过得不好一定会回去投靠他们。可是龙吟月心中何尝不明白冬墨对兰陵恕的情意……固执痴情如冬墨,是决不肯将兰陵恕独自一人撇在赤裳王府的。   “王爷的病情……可有何进展吗?”   开口提起兰陵恕的时候,龙吟月的心中还是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感觉。那个女子,他以为她已恨他入骨,然而最后,她毕竟没有狠心要他性命……   “王爷……还是老样子。不过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有时候,还可以开口说一些话了。”   小温轻轻说着,不着痕迹地将脸别到一边。乔莎将小温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却并未开口询问什么。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冬墨的房前,小温站在门口,对着窗子轻声通报。   “主子,龙公子他们来看你了呢!”   “啊~”   屋子里随即传来了脚步声,而后门扉开启,亭亭如玉的人儿,出现在眼前。   “怜吟哥哥!”   冬墨眼圈一红,扑到龙吟月的怀里。   “我好想你啊……”   龙吟月看着面前的冬墨,似乎长高了些。脸颊略显瘦削,面色有些疲惫,可湿润的眼眸中,却带着喜色。   “我也一直惦念着你。”   龙吟月说着,心中温软,险些掉下泪来。   “念儿可好?一定很可爱吧。等……等王爷的病好一些,我一定要去看看她。哦,对了,光顾着说话儿呢,我去换件衣裳。小温,先带着怜吟哥哥和乔……嫂嫂去客房安顿安顿,我随后就过去。”   冬墨急忙忙地吩咐着,目光落到龙吟月身后一直默然微笑的乔莎,随即又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两年未见,冬墨出落得更加清秀漂亮。可当他转身回房之后,不知怎的,乔莎却微微皱起了眉。   这样的冬墨,成熟坚强,处事周密,却隐隐地,透出悲伤。   小温又带着乔莎与龙吟月向预先收拾好的院落走过去,各怀着心事的三个人,这一路之上都不再开口。   房舍十分干净清幽,物品的布置亦是全都依着客人的习惯而来的,想是主人必定花了不少心思。   将二人送入客房,小温却没有离开。踌躇了片刻,还是将心一横一下子跪到龙吟月的面前,带着哭腔开了口。   “龙公子,算我求求您。您开个口,劝主子离开王府吧!”   小温说着,泪水珠子般往下掉。   龙吟月闻言脸色瞬间惨白。   “不要急,冬墨那里,到底如何了?”   “已经整整两年了,可王爷她……一点起色都没有。大多时候都在睡,清醒的时候也不认识人,时不时还会发一回狂。您们看主子他笑盈盈的样子,其实,其实他身上好多伤。王爷如今的样子,自是不会懂得怜香惜玉。我总是看到主子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偷偷掉眼泪,可是我去劝他离开,他却死活不肯……”   小温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主子是多好的人啊,心地善良,从不苛责下人。都说树倒猢狲散,可这两年来,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偌大的王府,硬是这样挺了过来。这其中的苦,我不说,公子夫人也该明了。主子他那么漂亮,倘若离开王府,即便再许人家,哪个女子也只会对他好,决计不会看轻他的。可主子却……我知道主子是放心不下王爷,可是,小温,小温可以照顾王爷的。哪怕要我在这府中呆一辈子,只求主子能够过上好日子……”   龙吟月看着地上哭成泪人的小温,只觉得心中刀削般痛。   他只知冬墨也许会很辛苦,可却不知他那温软的笑容背后,竟会有如此多的酸楚。   昔日那个爱哭爱笑的小小少年,已被迫着成熟到了如此地步。   “如今这样的话……还是先带我们去兰陵恕那里看看吧。”   一直沉默的乔莎叹息一声,将身旁默默流泪的男子搂进了怀里。   &&&   兰陵恕的房间,出乎意料地没有那种长期病患会有的复杂味道,只有淡淡的药香,缭绕在空气之中。   那常年躺在病榻上的人儿,此时是醒着的。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时,竟然破天荒地转过了头。当她看到面前的两道身影之时,涣散呆滞的眼眸忽而闪了闪。   “你来了?”   一脸苍白的女子,黑发松散地披着。黝黑的眼睛里少了昔日的幽深,却多了几分罕见的天真。她对着龙吟月微微一笑,像是个干净的孩子。   时间巨浪,沧海桑田,人情冷暖,真切如斯。   龙吟月心中一颤,紧紧地握住了乔莎的手。   “去吧,我会护着你的。”   似是看出了男子的心事,乔莎轻轻地说着,龙吟月点点头,一步步向床边走去。   此刻面前的面容,龙吟月熟悉的脸、耳、鼻、唇,他熟悉的善于舞剑的手,他熟悉的人,此刻正在对着他笑。那笑容,影影迭迭,一如当初。   恍惚间,时光飞逝。   “穿这么少出来,小心着凉哦。”   那时她坐在树上,火红的衣裳飞扬着,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明明是那样风华绝代的人儿,短短几年之间,天翻地覆,她伤了身边所有真心待她之人。   明明是那样狠绝的女子,为何到了最后,明明被果断拒绝,却还是没有对他痛下杀手。   那样的兰陵恕,叫人看不清。   恕,你可曾后悔机关算尽,却算不过天道人运……   只是如今,那些分和恩仇,眼前的女子,似乎已经统统都忘了。   这样,也好。   兰陵恕依旧傻傻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傻傻地笑着重复着那一句话。   “你来了?”   “恩……”   龙吟月点了点头,看着她笑得更开怀。   “冬墨……”   龙吟月闻言微怔。   兰陵恕拉着龙吟月的手,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样完全不存在的事物。而后笑着“拿给”对面的男子。   “冬墨,你看,你最喜欢的风筝。”   只一句话,已让龙吟月泪如雨下。   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风筝。   我答应有一天会亲手做给你。   要用最好的雪绢,折出最美的骨架,画出最美丽的图案。然后,亲手交给你,看着你将它放到天上去。   我想看到你笑,犹如那一日,洞房花烛,我挑开红纱,看到你醉颜榴红般的惊艳容颜。   你说,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当时,我只觉得你天真可笑。一次次辜负你冷落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冷冷地看着你伤心流泪而无动于衷。   如今,我确是信了。   因为在我将要毙命于那个眼神冰冷的女子剑下的时候,是你不顾危险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说,恕她不是坏人。她为我舞剑,为我盘发,逗我开心,关怀备至。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女子。倘若没有她,我也不活了。   我那时只想苦笑,傻小子,何必痴情至此,自欺欺人。你口中说的事情,我何曾做过一件?我只是……狠狠地利用你,再无情地抛弃你罢了……   那些残破的记忆与情感,如今早已模糊不清。   “风筝,风筝……”   如今的兰陵恕,只是紧紧抓着面前男子的手,一遍遍重复着。   龙吟月紧紧咬着唇,他想起两年前的某日,王府别院之中,为情所苦的少年埋在他怀中无声地哭泣。   他说,怜吟哥哥,我早知道,王爷她不爱我。可我离不开她,怎么办?   傻冬墨,你可曾知道,那个冷清冷爱的兰陵恕,其实,早已不知不觉间把你放入心里。   “砰——”   身后是瓷器跌落的声音。   龙吟月回过头,看到房间门口早已泪流满面的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就是交代一下各个人的结果,然后这样,正文就算完结鸟。不知道能不能让亲亲们满意……嗷嗷,乃们不许说有肉就好,有肉就满意……不然,偶会桑心的……虽然偶看文也比较喜欢肉吧……(捂脸……)但素伦家一直是希望自己能够写出丰富的故事情节的好吧……再怎么说,15万字的小文,这么多出场人物,偶也素很不容易的……矮油,不要扔鸡蛋,不要扔菜叶。偶不卖萌了,再也不敢了,嗷嗷~后面的番外呢,诶诶,某人,不要偶一说番外你就眼睛亮~对对,说滴就是你~~~番外目前计划是两篇,一篇随在后面,另一篇也许会写成小短另开。当然也许哪天有感了还会加,总之很感谢亲亲们能够赏脸看到最后。很喜欢和大家在这里混,作为一个喜欢调戏读者的作者,偶很感激大家木有拍死偶,嘿嘿~~爱你们~偶要碎觉去鸟~~话说现在已经凌晨了啊凌晨了啊~~~当然,乃们看到文文的时候,应该素转天正午12点整~~祝大家每天都有好心情,爱你们~~~么么哒~ 57 57、番外 ...   阳光煦暖的午后,怜小吟靠在柔软的棉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树上的鸟儿。   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越发衬得屋里头的冷清。   这些日子以来,乔莎一直很辛苦。起先是害怕当初的长时间昏迷会对他和孩子的健康有影响,即便怜小吟几次三番地保证他并未感到任何异样,可乔莎还是在亲自请来了追影爹爹莫濯清瞧过之后,才肯完全放下心来。   原本以为这件事一旦尘埃落定,他们便可以恢复原本甜蜜的生活。可是谁成想,新的问题又来了……   怜小吟长叹一声,哀怨地看着他软软的床榻旁边,新搭出的那个木榻。   明明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啊,可乔莎依旧和他分床而睡。如今,两个人不仅不再相拥而眠,乔莎连白日都变得忙忙碌碌的整天不见踪影。   都说孕夫的心事你别猜,你猜来猜去都猜不明白。我们的怜小吟,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乎,被闷在家中的怜小吟童鞋,不禁开始胡思乱想鸟~~~   先前里也听许多人说起过,妻主在夫侍怀孕之后,会耐不住寂寞另觅新欢。寻常女子三夫四侍也是正常,如果乔莎如今也喜欢上了别人……   矮油,想想就心痛哟,怜小吟越想越害怕,果断桑心鸟~   正思量间,一阵门扉轻启的声音忽而传入耳畔。那一道熟悉的银白身影,此时已回到家中。   怜小吟连忙掐灭心中的小妒火,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偷偷看着女子坐到桌案边,拿着昨日没有看完的书卷静静地读着。怜小吟的心呀,不知怎的,总感觉怪怪的。   乔莎今日仿佛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而这笑看在怜小吟的眼里就变了味道。   55555~~~她一定是在外面有别的男人了……   怜小吟:乔莎……   乔莎:嗯?   怜小吟:你……可吃过饭了?   乔莎:已经吃过了。   怜小吟:……   (你看……都不回家吃饭了……一定是外面有男银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听到乔莎手中书卷发出的沙沙声。属于乔莎的淡淡的幽香飘了过来,其中隐隐地,似是掺杂了其他的香气……   又过了一会儿。   怜小吟:乔莎……   乔莎:嗯?   怜小吟:新酿的梅花酒已经好了,你……要不要尝尝?   乔莎:改日吧,今日在外面喝了些酒的。   怜小吟:……   (竟然连酒都在外面喝了……你不是说过最爱喝我亲手酿的梅花酒么……55555~~乔莎你这个坏女银,果然是在外面有男银了……)   乔莎依旧没有过多反应,只盯着手中的一行行清秀的字迹发着呆,心中盘算着在寒州城中盘铺子的事宜。   怜小吟:乔莎……   乔莎:嗯?   怜小吟:……   (55555~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正你就素个坏女银……)   等了许久,身后的人儿一直没有下文。乔莎疑惑地回过头,却看到身后的怜小吟一直委屈地看着自己。眼眶红红的可怜样子,看起来快要哭了。   “这是怎么了?”   乔莎放下书卷,起身走到正闹别扭的怜小吟身前。   “乔莎……你……你想我吗?”   怜小吟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蕴着春思秋绪的眸子晶亮亮的,如扇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像是极力压抑着眼中的泪花。秀气的鼻尖染上了点点粉红,单薄的两腮也鼓鼓的。   乔莎哑然,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还未开口,眼前的人儿已经扑到了她的怀里。   怜小吟这一扑极为生猛,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   乔莎连忙将那心尖尖上的人儿拥在怀里,开口的语气,带了几分无奈与宠溺。   “都是要做爹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的呢?”   怜小吟闻言,果然哭出来了。   “可是乔莎,你都不想我……”   怜小吟委屈地将头埋在乔莎的怀里,闷闷的声音里带了鼻音。于是他没有看到,乔莎眼中一闪而逝的狡猾笑意。   怜小吟正哭得起劲,眼泪鼻涕只管往乔莎的身上蹭。不期然身子一轻,人已被乔莎打横抱起。之后,稳稳地放到了床榻之上。   “乔莎?”   怜小吟满脸泪痕一头雾水地看着身前正在为自己宽衣解带的女子,心中写满问号。   “你不是问,我想你了吗?”   乔莎轻笑,绮丽的眸子里满是柔情。   “可是……唔……别……别……”   细密的吻,软软从下巴滑到锁骨。慌乱中松松垮垮的衣带,已被女子轻而易举地挑开。   怜小吟微眯着朦胧的醉眼,咬着自己晶亮柔软的唇。身子渐渐热了起来,脸上更是像燃了火。忽而眼前一黑,怜小吟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又被乔莎按住。   “不要动,只是腰带而已。”   温热潮湿的呼吸打在耳廓,怜小吟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袭遍全身。失了失神才反应出刚刚乔莎的话,不由得心跳得飞快。   他从小是在宫中长大的,那后宫里私传的闺房秘闻,自是也听过许多的。然而如今落到自己身上,依旧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失去视觉之后,身体果然变得更加敏感起来。   “乔莎……你……你……”   怜小吟可怜兮兮地开口,语气软糯,早已失了平日的恬淡,却越发显得勾魂摄魄。   乔莎被他的声音击中,顿了顿,才“嗯”了一声。只是那声音暗哑得很,低沉轻柔像是静流的溪水。   怜小吟的手被乔莎握在掌心,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女子手中的厚茧。一块块,那是长期练剑而形成的。他知道女子本不喜欢习武,更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然而为了能够保护他,她却不曾有一日荒废过武功。想到这里,怜小吟的心中不禁一片柔软。   然而这种思绪的游移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之后,他感觉身前一凉,温柔而霸道的吻,已从脖颈往下,一路流连过胸前(此处已被何蟹N字请自行联想),舌尖沿着腹部美丽光滑的曲线滑下去,□圆润的肚脐。再往下,(此处已被何蟹36字请自行联想)   乔莎抬起头,绮丽的冰眸湿润而明亮。   似是感觉到了女子的视线,怜小吟更加害羞,尴尬地将头别到一边。   “吟月,你可知道,你现在有多美……”   乔莎将身下人儿的喘息看在眼里,胸口起伏着,从耳尖一直红到胸口。   心中有多少怜惜,眼神就有多缠绵,于是嘴角一点点弯上去,勾出绝美的笑颜。怜小吟一定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娇喘微微,人面桃花,是何等诱人。   乔莎低下头,吻上(此处何蟹10字请自行联想)。怜小吟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弓起身子。   (哔哔哔哔哔哔……此处省略213字请自行联想……矮油万恶的何蟹呦……)   蒙在眼上的障碍被解了下来,龙吟月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亮。亮光的尽头,是他一心一意深爱着的女子。   而后那一团光亮也被黑影所淹没,细腻的、光滑的火热,深深地包裹着他。   神志被抽离,让他放弃一切只专注于身体的反应。那种炽热狭窄的吸附,像潮水将他吞没……   (这样那样)过后,怜小吟虚脱地蜷缩在乔莎的怀里。如雪如凝脂的细腻肌肤,此时已经染成了鲜艳的粉红色。   “舒服了?”   乔莎有些疲惫地低笑,于是,看到龙吟月害羞地将脸埋入她的胸口,低声地呢喃。   “嗯。”   “我的吟月,怀孕之后果真更敏感了呢……”   “你果然是故意的……”   怜小吟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可是为何会觉得委屈,自己又说不清。   怜小吟:乔莎……   乔莎:嗯?   怜小吟:你最近……为何不肯抱我了呢?   听着怀中人儿幽怨地低诉,乔莎不由得笑弯了眼。   乔莎:其实我每晚都会抱你的,只是那个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怜小吟:那你……为何不叫醒我……   乔莎:因为……我怕,我一看到你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要你了……虽然并不一定会有危险,可我怕自己把持不住,会伤到你。   怜小吟: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可会耐不住寂寞,去找别的男人?   话一出口,怜小吟忽然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傻极了。   乔莎:自然不会。   怜小吟:为何呢?   怜小吟不死心地追问,心想着今日反正连扑倒妻主这样的事情他都做了,如今还有什么腼腆的……   乔莎含笑不语,只将怀中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儿紧紧拥住。   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有这样一双弹琴作画的手,会有这样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我的吟月,无人能够替代呢。   窗外,夕阳还映在红云里。   床上的乔莎思量着,今日,是到此结束,还是再来一发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番外就是要写点肉肉娱乐一下的,结果刚发了一天就收到何蟹通知书鸟……好忧桑,感觉不会再爱了……新文还是过了5月再发吧,不然顶着严打风波好不爽啊……乃们懂的…… 本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